【作家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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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家规矩多,讲究有钱人的排场和脸面。下人和主子不能住得太近,不然会失了身份。但关家是一个好东家,大名鼎鼎的沪上富商,胜在有钱,于是在宅子里另安插了一栋小楼,专门给下人住。
姜小允一直跑到大楼门口,见到没有人跟上来,他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钻进楼里。
这个点没有电灯泡照路,楼道里也没有窗户,月亮光进不来。姜小允摸黑踩着楼梯,尽管是小心再小心,还是滑了一跤。楼里的地是水泥地,楼梯也一样是水泥楼梯,磕上去疼得厉害。姜小允想,他要不是哑巴,肯定要大声哭出来了。还好他是哑巴,不然吵醒人家睡觉,又要挨一顿打。
姜小允终于站到了走廊里,月亮照着他,亮堂堂的,叫他心里好受了很多。
他看了一会儿月亮,就朝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撞见一个人。那人从房间里出来,眯着眼张着嘴打了个哈欠,一睁开眼,看见有人贴墙站着,吓得一哆嗦,嘴里喊了一声。
姜小允没理他,快步跑过去。
男人看到是活人,拍拍胸口,心里寻思着好像没见过这个人。身板子又瘦又小,跟只青色的小鬼似的,大晚上的多吓人啊。随后摇摇头,提着裤腰回房去了。
姜小允是才来这里的,最近也没有新的下人进来,他走了运,可以一个人睡在一间空房里。他一晚上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把床板底下那几块大洋检查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拿出来,捏在手里睡的。
天没亮,姜小允又起床了,他换了身衣服,跟着老师傅出门去干活。老师傅姓张,是他的恩人,他很听老师傅的话。
“小允,你去给蔷薇浇水,记着我教给你的,不能浇太多,不然花喝不下,要呛死了。”老师傅在前边走着,嘴里念念叨叨。他太老了,头发花白,身体弯得像一张破弓,看样子总叫人疑心他会摔倒。
姜小允不会说话,从嗓子挤出一句嗯嗯。老师傅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姜小允又嗯了一声,提着水桶晃晃悠悠地走了。
他走到苗圃旁边,附近正有两个人在扫地,统统穿着宅子里下人才穿的蓝灰色上衣和黑裤子。
一个用力挥着笤帚,嘴里埋怨着,“真是不晓得栽这树做啥子,噶烦人呀,大热天的还要掉叶子……”另一个说,“嘘,混说什么,小心叫人听去给管事的说!你个乡巴佬,这里是大上海,可不是什么穷地方。这树还是前两年老爷从法国买来的,比你脑袋还要值钱!”
姜小允提着水桶路过,打断了他们拉扯着的嘴皮子。
他们看见有人来,就不再说话。等人走开,立刻又找到了新的话茬,像两只鹦鹉一样说起话来,“哎?那人是谁?怎么瞧着是一副生面孔,年纪也是小的,管事怎么会要他?”刚问出口,另一个回答道,“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老张头在码头带回来的,说是船员从水里捞起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好多天了也没人领走。看着小,却有十九岁呢。”
“老张头?是那个老花匠?”
“是呀,太太很是喜欢他养的蔷薇呢,毕竟一把年纪了,也没有驳他的面子,准了这个人进宅子里做事。”
“太太真是菩萨心肠,你说大少爷怎么偏不待见她呢?”
“嘘!口头再不仔细着点,迟早叫人揭了你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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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允给花浇完水,提着桶回去找老师傅。这时候是早上七八点钟,苗圃里没什么事要做,老师傅让他去吃早饭。姜小允早就饿了,笑眯眯地应下,然后往厨房跑。
早饭是肉包子和绿豆水,姜小允站在走廊墙角里吃,他的运气不凑巧,很快有人经过,他只好把包子藏起来,把头压得低低的。
等人走出一段路,姜小允才敢抬头看。他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西洋裙,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头发长到腰上,烫得是上海滩当下最时兴的卷发,远远看去像是几绺黑海藻。管事和几个下人在一旁跟着,跟女人说着什么。一直走出好远,还能听见高跟鞋砸在地上的动静。
应该是太太,姜小允咬了一口包子,他从进宅子到现在还是第一回遇到太太。真年轻啊,姜小允想到听过的几耳朵闲话,说这太太不是大少爷的生母,原本是老爷的情人,百乐门的一个舞女。正房太太病死之后,老爷才把她娶进门的。按照道理说,最多给个姨太太的位份,但谁都没想到,原配尸骨未寒,老爷就把新太太娶进门作了正妻。
他还听说,大少爷对这个后娘很有意见,从来没有喊过人,避得远远的,仿佛家里没有这个人。
姜小允把剩下几口包子囫囵吞下去,用袖口擦了擦嘴唇。他觉得大少爷不是怪太太,肯定是怪老爷,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样负心薄幸。再说,他没见过大少爷,不知道大少爷的为人。而且他比大少爷还可怜呢,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脑子里空落落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怎么就漂到了上海来。
姜小允想哭却不敢哭,怕叫人家看见。他闷闷地在角落站了一会儿,快步从走廊里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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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路边,不等司机拉车门,关英闵先一步下来了。他是专程回来收拾行李的,因为老宅离洋行太远,总是不方便,所以他已经决定好搬出去住。
关英闵走的是侧门,路上他看了一眼腕表,再一抬头,一个人影晃过去,像是往后花园跑。
关英闵认出来,是昨晚挨打的哑巴。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宅子里走,去到父亲的书房。
关才全坐在沙发上,对着光看报纸,很久才偏过脸看一眼关英闵,说,“你搬出去也好,挑几个下人带走吧,记得多回来吃饭,不要总和你后娘过不去。”
关英闵说了声是。说完后,他感到牙齿咬得很紧,他看着这个男人,这个身为自己父亲的男人,只是看着,他现在只能看着,但他迟早不会的。
从书房里出去,关英闵找到了管家,他没有让管家给自己置办下人。在来之前,他让人去准备了,用不上家里这些。
他告诉管家,“我要找一个人,十八九岁,新来宅子里的,是个哑巴。”
“好,大少爷,我马上去找。”管家没有多嘴问什么,麻利地去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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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允被拎着上楼的时候腿都是抖的,他不知道自己犯什么事了,忽然就被两个伙计找到,一路带到主人家里。
推开门后,姜小允看见了一个男人。男人坐在椅子上,一只腿叠在另一只上,因此姜小允先看见他的脚上是一双黑皮鞋,再抬眼,上身穿的是一件青莲色薄西装外套,没有系扣子,里头的衬衫是雪白的,稍稍露出一点儿来,没什么衣褶皱,显出一种被男人身材填满了的秀挺。
姜小允一眼就认出来,是昨天晚上那个帮他的人。
他扣着手指,缩手缩脚地站着,小心地看了一眼这个人,结果发现这个人也在看自己。
管事见他这傻样,生怕惹了主子不快,赶紧把他往前一推,“傻站着干什么,这是大少爷,还不快去跪着。”
姜小允耳朵里打了一道响雷,猛地一惊,这才回了神,走过去跪在大少爷面前。他的手心冒汗,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摆才好,最后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作出一副老实呆样。
关英闵忽然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姜小允没有见过有人会是这样笑的,就像走在路上,天上下了一阵雨丝丝,冰冰凉凉的,不能淋湿什么,只能叫人感到一点冷气。
大少爷肯定不是在笑,只是出于一些礼貌才会把那薄薄的嘴唇稍弯了那么一下。
大少爷怎么会对他笑?
姜小允简直脑袋都晕乎乎了,不知道怎么的,也抬头露出一个笑,那么傻,像在讨好什么似的。
关英闵感到十分有意思。昨天他就发现了,他喜欢这个人的眼睛,也喜欢这个人的长相。皮肤很白,两条细细的眉,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他更像个女孩,一个五官尚没有完全地长开,仍然很青嫩的女孩子。
如果要说美,他肯定是抵不上,长三堂里那些穿花色旗袍,画着摩登外国妆的成熟女人。但他最叫自己看得顺眼,哪哪都能看得过去。
管家看着这情形,哈着腰问了声,“大少爷,是他吧?”
关英闵没答理,只盯着跪在地上的人看,看了一会儿,他眯了一下眼睛,伸出一只手来,“起来吧,不要跪着。”
姜小允看着这只手,很白,没什么血色,手掌里也很细腻。指甲剪得齐整,指节部位有青紫色的筋,很淡,几乎不怎么看得见。就是这样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往他跟前一递,将一股香水气味一并带过来了。
后知后觉的,姜小允的后背开始发凉。这是为什么?大少爷为什么要找他?他们明明只见过一面,并不认识。
姜小允很害怕地看了一眼关英闵,很久,才把手放上去。然后他才发现,大少爷的手很大,可以用手掌盘住他的手。
大少爷对管事说了句,“安排一下”,然后就走了。他看着大少爷走出去,那个衣冠楚楚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姜小允站在原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少爷分明对他很和气,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就是害怕。
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啊,走大运了,别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姜小允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管事继续说,“我瞧着大少爷八成是看上你了。可惜你是男人,要是女人,等以后生出个儿子,那可真是要飞黄腾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