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冬青躺在床上哭累了,揉着眼睛往外走。
他出来就看见唐承意正在过道上用白绒绒的毛巾擦头发,似乎刚洗完澡,黑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
“出来了?”唐承意说。
他在门口听到向冬青在哭,徘徊许久没进去,给向冬青一些独处消化的时间。
向冬青眼睫毛低垂着,绕过唐承意往前走。
唐承意拉住他:“去哪儿?”
“下楼看电视。”
唐承意慢慢地松开他,跟在他后面,“看什么,我也想看。”
“无聊的电视剧。”
唐承意笑着搭话,“无聊还看。”
“积累小说素材。”
“嗯?”
唐承意没听明白,没来及深究两人便已踏到了一楼,向冬青走向沙发,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猫叫。
向冬青心中一动,一刹那心软软的,难言的酸胀感溢满心脏。
“咻咻。”
他叫着小猫的名字。
然后,看着从拐角处突然出现、朝自己飞奔来的“橘猪”愣了一下。
他笑起来,蹲在地上接住他的大猫:“养得这么胖了。”
唐承意也走过来蹲下,目光温柔地看过去。无数个难熬的夜晚,都是它陪着他过的。
咻咻变了,不止体型,性格活泼多了。名字原本是取了“口休”之意,如今却喵喵喵叫个不停。
“老人都说猫是奸臣,养不熟,但是它看起来还记得我。”向冬青坐到沙发上,把缠在脚下的猫捞起来抱在怀里。
唐承意说,“我养大的,总不会养出个负心汉。”
两人一猫卧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时间都慢了下来,风拂窗帘,春天气候正好,清爽又暖洋洋的。
向冬青看着电视,唐承意看着他。
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忘了掩藏了,直到向冬青忍不住看向他他才心虚地把头扭回去。
“你怎么总看我。”
唐承意缓慢地眨了下眼,又望回来。
“像做梦似的。”
从向冬青回来他就沉浸在恍惚的状态,有时候瞧着向冬青像隔了一层近乎透明的纱,撕不破。这和自己抑郁失控时的状态很像,看见的画面也虚实难辨……
“我现在看着你,就觉得和我之前产生的幻觉一模一样,”唐承意轻轻地摸着向冬青的脸,感受着指腹的触感,“我甚至怀疑自己已经疯了,从昨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也许他昨天并没有看到什么采访视频,也并没有听说向冬青在世的消息。
他此时正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亲人朋友们哭着呼唤他想要把他叫醒,逼着他回到那个没有向冬青的世界里。
“你终于意识到了?”
向冬青说。
唐承意的心咯噔一下,瞳孔缩小,看着向冬青黑沉的眼睛立即坐了起来。
死寂。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眼前的人大脑像死机一样,混乱又战栗。
“逗你的,”向冬青微微牵起嘴角,低头摸摸猫咪的脑袋,“想象力真丰富。”
唐承意难以平静了,伸出两手扶着向冬青的肩膀来回来去地看,真真切切地把他身体每一处看进眼里,试图判断真假。
唐承意越看越慌,心态渐渐溃败,无比害怕这还没捂热的美好下一秒就要坍塌,猛地将向冬青搂进怀里。
大力的、不容分说的,像要把向冬青揉进自己身体。
“你干什么……”
向冬青喘不过气了,伸手推他。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只有感受到真实的体温他才能得到安抚,脸低低地埋在向冬青的肩膀上。
“差不多行了,我要看电视了。”
“嗯。”
唐承意很慢地放开他,胳膊搂着他的肩膀看向电视机。
向冬青看到下午两点,倦倦地躺在沙发上闭眼睛。他养成了睡午觉的生物钟,但回到首都后身体状态过于紧张,睡不着。
他迷糊着,耳朵细听周围的动静。
唐承意脚步轻轻地远了,又很快近身,在他身上盖了一张被子似的东西,很软和。
猫在沙发下转悠,很轻地喵了一声。
“嘘。”
唐承意的声音。
再过两秒,电视的声音也停了。
周遭安静而祥和,向冬青皱着的眉心渐渐舒展,躺了不知多久,意识晃晃悠悠地远行。
无梦。
……
晚上,向冬青换了身新衣服,跟着唐承意去livehouse。
live现场回荡着震撼的音乐与欢呼,光与光重叠,缤纷扫射全场。台下挥舞着手臂尽情蹦跳着,像是汹涌的汪洋。
今晚的乐队是R.I,向冬青在青春期的时候就爱听他们的歌,此时有种与偶像见面的激动。
台上唱完一首歌,戴着墨镜的吉他手酷酷地向人群挥手,热情四溢地呐喊着:
“下面这首《医你》送给大家!爱是一场康复,希望今晚每个人都能收获一颗精神解药!”
向冬青的心被触动。
他身体热起来,眼神却局促慌乱地瞟来瞟去。太久没有见过这么热烈的场面了,像是自闭症小朋友误入闹市。
身边全是弹板和雨刮器,他雷打不动站似一棵松。
“怎么了,呆住了?”
周围太吵,必须凑到耳朵边才能听到。
向冬青看着唐承意,摇摇头示意没事。他瞧着唐承意手里的酒,用口型道:
给、我、来、一、口。
唐承意把耳朵贴近,大声道:“什么?!”
“给我来一口!”
向冬青在唐承意耳边喊,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唐承意耳廓。
唐承意半边身子都麻了,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手里的龙舌兰递过去。
向冬青虽然学会喝酒了,但酒量还是不行,正中了唐承意的计。
在唐承意的有意纵容下,他咕咚咕咚地灌了好些,迷离的眼神中闪烁着绚烂的灯光。
他意识迷糊了,却也放开了,忽忽悠悠地跟着人群蹦。
唐承意紧紧抓着他的手,感受着手心里暖暖的温度,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逐渐活起来的模样。
来livehouse的决定是正确的,在这样的场合,关系很容易破冰。
向冬青压抑太久了,得让他好好疯一次。
“高不高兴?”唐承意问。
从回来后向冬青就是迁就他的态度,此时喝醉了才露出端倪。
向冬青瞥了他一眼,不愿意理他。
唐承意反倒安心了,这样不加修饰的小情绪才是真实而生动的,他看着只觉得心软。
“别松手,让我拉着你。”唐承意察觉到向冬青想把手抽走,立即抓紧了。
向冬青垂着脑袋左右甩头,仰起脸时黑发凌乱,脸颊酡红:“不要。”
唐承意装没听见,目光移向舞台。
“我说不要!”
他听见向冬青发脾气了才望回来,压着翘高的嘴角,自言自语,“不装了?”
“松手……”
“好,松。”
向冬青的脸色才好看些,继续晃悠着蹦跳,酒气弥漫在鼻腔里,上头的感觉横冲直撞。
在与台上偶像的互动中,他空了许久的心脏被欢呼填满,灵魂在音乐里漂游,精神无比地亢奋。
天昏地暗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觉得身体里另一个封闭的自我重见光明。
他很快乐。
……
“今天来这儿,只是听歌对吧。”
快要结束的时候,向冬青失焦的眼神透出一丝清明。
这场live像是短暂逃离生活的浪漫仪式,在彩带飘扬之前,他重新与生活交手,问出了他纠结一晚上的话。
在出家门的时候,他看见桌子上的绿萝下压着两张机票,是从首都飞往冰岛的。
他听莫独清说过唐承意想在冰岛和他领证,没想到机票这就订好了。唐承意太急了,甚至料定他不敢拒绝,可在醉醺醺的今晚,他的身体在放肆与自由中残余温热,慢慢地,鼓起一点勇气。
“如果你想在live结尾向我求婚,还是免了吧。”
说出口来他自己的心都一颤,不敢再看唐承意的脸色。
他没有喝到神志不清的程度,台上演唱的时候他一直留意着唐承意的状态。唐承意太紧张了,穿着这么正式的西装,手指一直摩挲。
唐承意这种什么场合都得心应手的人,会因为什么事如此不安呢?
向冬青咽了下口水,“你要是真提前安排了什么就赶紧取消了吧……会很尴尬。”
这种公开场合求婚,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
唐承意垂眸。
“没有。”
他原本计划的确在今晚,不是在这里,是在家。家里已经布置好了,一开门就能看到。但此刻他目光失落地拿起手机,点开聊天框。
“撤了吧。”
他发给管家,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我们慢慢地来,”唐承意沉住了气,“从谈恋爱开始。”
身边太吵,向冬青却听清了唐承意的话。
他说,“不对。”
唐承意一怔:“什么?”
“谈恋爱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向冬青说,“如果你想谈,试着追我。”
唐承意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认真,微微扬起嘴角,“好。”
光影绚丽间,唐承意看着向冬青“跋扈”的模样,终于意识到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总是不满足。
他曾把向冬青囚禁在身边,享用着这份全心全意又战战兢兢的伺候,内心却空落落地叫嚣着想要更多……
他心里越空,就越焦虑,用向冬青的害怕和讨好填补空缺。
现在他明白了,也贪心了。
他想要向冬青的爱。
想要向冬青变得正常,丢掉小狗对主人的畏惧,成为他肆无忌惮的爱人。
向冬青低下头,轻轻地松了口气。
既然逃脱不了,他想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爱,保障自己的安全。
还好,唐承意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那么,就祝从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个人都奔向崭新的日子,不要回头看。”
“且停且忘且随风,且行且看且从容。”
……
在大合唱的最后,主唱在台上进行结尾的talking。
人声鼎沸,像是一场幻梦。
放任心跳与鼓点共鸣,向冬青抓住了满天飘落中的一张彩带,在与现实对峙之前,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瞧向唐承意,看到唐承意手里也攥着一张,与他一样的颜色。
“如果爱是康复,我们一起痊愈。”
唐承意说。
向冬青笑了,“好奇怪的情话。”
“走吧,散场了。”
向冬青回头看看台上的乐队,青春时的偶像们在一个个地下台。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