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围裙真时髦!真好看!” 赵娟穿上卢卡斯送的碎花围裙,扭着腰摆出她认为最时尚的姿势,把厨房门框当成相框。
“妈穿什么都好看。”卢卡斯端着坚果饼干说,这句是跟严昀杉学的。
“哎哟,这小嘴儿!” 赵娟在围裙上抹抹手,刮了一下卢卡斯的脸颊,“把饼干放桌上吧,你哥他们应该就要到了!” 她赵娟转身进厨房煮咖啡,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卢卡斯把饼干放在餐桌上,伸着懒腰望向后花园。餐厅通着花园的玻璃门被擦得隐了形,刚洗过的窗帘散发着洁净的香味,弗兰克在花园的趟椅上,就着明媚春/光读报纸,手里捏着高脚杯晃着雷司/令[1]。
这是个悠闲宁静的周日,也是卢卡斯的生日。但是他觉得桌上四份不同种类的甜点和浓香四溢的咖啡都是给严昀杉的女朋友准备的。相比起温馨的下午茶,卢卡斯筹备的是迎接强敌的战略物资——恶劣的态度。
去年六月在勒沃库森不欢而散之后,严昀杉就一直躲着他。他知道卢卡斯在家蹲点,圣诞和春节都没回来,而是去拜访了女朋友的父母。赵娟是借着卢卡斯生日的理由,把儿子和传说中的女朋友请来的。
“这个是专门给你做的!” 赵娟从厨房里出来,托着一个淋满糖霜的柠檬蛋糕,果味清新,厚厚的糖霜像白色琉璃。“你今儿就24了,也工作半年了,赶快找女朋友才是正事!你哥都准备买婚房了!” 赵娟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长桌中央,眉角都在笑。
“可是没人喜欢我。”
“得了吧!你以为妈不知道啊!你以前还踢球的时候,那球场边的小姑娘就‘卢卡斯卢卡斯’的。” 赵娟表情夸张得挥舞手臂,模仿小粉丝的痴态,“是不是没看得上的?告诉妈,你喜欢什么样的?”
“黑眼睛黑头发,高的,瘦的。”
“你喜欢zg姑娘啊?哎呀咋不早说!妈给你物色物色!”
“叮咚——”
卢卡斯正准备用手机字典查“物色” 的时候门铃响了。
赵娟匆忙脱下围裙,拍拍衣服,“快去喊你爸
进来!他们到了!” 似乎兴奋得就要跳起来。
“阿姨好,我是明娜(Mina)。”
卢卡斯在客厅等,皱着眉心想,走廊传来的天使嗓音真甜美。
“卢卡斯,弗兰克,这位是Mina。” 严昀杉把女朋友领进客厅打招呼。
“生日快乐,卢卡斯。” 明娜把一个正方形大盒子送到卢卡斯怀里。
卢卡斯撕开精美的包装纸,是个乐高城堡。他撇了撇嘴,“这个城堡我已经有了。“他放下礼物,冷眼旁观其他人围着这个娇小依人的亚洲女人转,他恨自己也觉得他们看起来太般配了。他还在消化成人后的生日聚会就不是围着他转了,只是一个社交场合。
“请入座吧!”弗兰克的屁股落在主位上。
卢卡斯为明娜拉开椅子。
“谢谢你卢卡斯,真绅士。”明娜以嫣然一笑作回礼。
卢卡斯把严昀杉拖到明娜对面的座位上,然后与他比肩而坐,不安分的手摸着他的大腿,转头对上他错愕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情侣去餐厅约会不都是面对面坐的吗?” 他不给严昀杉回话的机会,把犀利目光扫向“敌/军”,“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事。”明娜回到,扭头对正给每个人分甜点的赵娟说了声“谢谢”。
“我认识你的部门经理,她跟我提过你……”弗兰克和明娜熟络地聊起来,什么经济体系,什么国际贸易,什么新兴市场聊的头头是道。
严昀杉把卢卡斯不安分的手拿开,挪开椅子。
“你俩打算啥时候结婚?” 赵娟在桌子对面伸着脖子问儿子。
结婚?卢卡斯无意识地捏了捏拳,提高音量打断弗兰克和明娜的谈话,“Jens跟你求婚了吗?一定很浪漫吧,你知道他是求婚高手吗?”
“我们都是华/人,见过双方家长,家长同意就算订婚。” 严昀杉抢先回答。
“妈还没同意吧?!” 卢卡斯有些咬牙切齿,低声问严昀杉。
“你看她样子像是会不同意吗?”
卢卡斯用余光瞥去,赵娟正搓着明娜的手背,笑盈盈地说,“88年属龙的啊?哎哟真好,女大三,抱金砖!诶,你有没有姐妹,昀杉他弟也喜欢zg姑娘……”
卢卡斯没听懂什么金砖,但他能读懂赵娟的表情,哪怕他们明天办婚礼赵娟也会同意。怎么会不同意呢,连卢卡斯都快要倒戈,承认明娜就是比自己适合严昀杉。
敌方有加农/炮和火/枪,卢卡斯只有铁剑和木盾。如今他的骑士也离了战马,卸了铠甲,弃他而去。
其实他的骑士早就走了,他抓着幻影过了四年。他不善于察颜观色,但他确信这些年他在严昀杉眼神里看到了什么。原来都是我的臆想,卢卡斯对自己讽刺一笑,他没有躲着我,他只是忙于过他的新生活,无暇顾及留在原地的我。
“明娜呀,你知道昀杉会拉琴不?拉得可好了!”
赵娟的声音扰乱了卢卡斯的沉思。“他有没有为你奏过乐?” 他问明娜。
明娜微笑着摇摇头。
战局迎来转机,即使夺不回骑士也要将敌方一军。“送我一首乐曲吧,那个乐高我已经有了,你拿回去给Mina玩吧。” 卢卡斯上半身向严昀杉压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练琴了。”
“今天是我生日,我就想要这个。Jenschen,这么多年我只问你要过一次礼物。”
“……好吧,我上楼拿琴。” 严昀杉推开椅子站起身。
“我去帮你。”
卢卡斯尾随严昀杉上了二楼,回到他们在这栋房子里研究生物课题的最初场所,然后伶俐地锁了门。“你爱她吗?”
“你要干什么?” 严昀杉打开衣柜托出琴盒。
“你什么时候能够面对自己?你是同性恋,和一个女人结婚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严昀杉又把琴塞回去,解开门锁下楼,留下背影。
卢卡斯抓起琴盒的手柄,提起琴跟着他。严昀杉的琴声是诚实的,卢卡斯要听过才肯死心。
在严昀杉调音的时候,卢卡斯特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向明娜强调“这是给我的。”,不是给你,或是其他人饮咖啡助兴的。
严昀杉的手指快速在指板上滑出几个热身的音
阶之后,优美旋律在弓下洋溢而出。
这不是巴赫,不是巴洛克时期的音乐,卢卡斯很确定这是他没听过的。他划开手机录音。
柔和绵长的滑音,换把幅度大,应该是严昀杉跟他讲解过的、浪漫主义时期的音乐。卢卡斯只能先录音再上网搜索这个时期的作品,一个一个地听,一个一个的比对,一个一个地找,才能翻译严昀杉想说的话。
琴声如门外纷飞韶华,妈妈种下的杏仁树枝条舒展,粉白花瓣乘着音符跳起回旋舞,卢卡斯在琴声中听见缕缕哀惋。他忆起在严昀杉房间里的时光,那时候没有家长,没有明娜,没有波恩和柏林之间的距离,没有纠缠不清的四年,只有两个少年,一对恋人。
那些年的这一天,他们都会去波恩城北的樱花大街拍照,企图留住美好时光。而今过往的时光和卢卡斯心里那片粉色天空,都凋零成了车轮底下的烂泥。
一曲终了,卢卡斯终于醒悟,原来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能轻易被一句“我不是同性恋”顷覆。
注释
[1]一种葡萄酒品种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