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三皇子一早便偕同七皇子与祁修文来到了将军府。盛世王朝大将军,云擎天陪坐着,几人之间的话题始终不离朝政。
祁修文最是厌恶这样的气氛,百无聊赖地喝了几杯茶,便按捺不住地要去叫云汐烟起床。
祁修文一走,几人之间的话题更是肆无忌惮地围绕着朝政,不再有丝毫顾忌。
云汐烟出现的时候,几人正谈到近日城郊屡剿不止的匪患。
见到云汐烟走了进来,三皇子南宫逸风温和一笑,止住话题,站了起来:“烟儿......”
再次见到南宫逸风,云汐烟心中充满了愧疚。
也许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娘亲在去世之前,便为她定下了三皇子这门亲事。可自己一直不喜欢南宫逸风那种温吞吞的个性,所以总是对他不理不睬。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了十二岁那年春节当日发生的事情。因为那事,皇上大怒,便取消了他们两人的婚事。南宫逸风力争无果,却触怒圣上,被禁了足。
按说,被禁足,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因为那件事,南宫逸风冒犯圣颜,让皇帝颜面尽失,便失了皇帝的宠爱。
再后来,不过一件寿礼的小事,却使得他被幽禁十三年,直到自己被南宫毅方处以极刑,都没有被放出来。
其实,若不是当初云仙儿不停在耳边说着南宫逸风的种种不好,那时候的自己又太轻信旁人,也许嫁给南宫逸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如今,她不想,也不能再与皇家有任何的牵扯,所以,她与南宫逸风,注定无缘。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将他当做朋友。
追根究底,那一世,几乎只要是对她好的人,都因为她而陷入悲惨的境地。那么,这一世,就换她来守护他们好了,她决不允许历史重演,也决不允许再有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三皇子,你怎么老是跟表哥混在一起?你可知近墨者黑,也不怕他把你带坏了!”云汐烟故意忽略另外两道注视着她的目光。
没有想到云汐烟竟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南宫逸风很是惊喜,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目光直愣愣地,呆呆地望着云汐烟。
虽然感觉到了云汐烟的不同,祁修文却也没有想到云汐烟会突然主动向南宫逸风示好。不过,有了刚刚自己的经历,这会儿却比南宫逸风要镇定许多,只不过微一惊讶后,便恢复了常态。
以往,烟儿表妹可是最不屑与他和三皇子说话的,偶尔迫于云将军的压力而不得不陪着他们,却也总是爱搭不理的,哪有如今日这般,竟与他们开起了玩笑?
“小烟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表哥呢?!如此,表哥可要伤心了呢!”见南宫逸风半天未回神,祁修文哀嚎一声,耍宝地捂着胸口,一副“我被伤到了”的模样,却是格外的滑稽好笑。
被祁修文这么一胡闹,南宫逸风也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如三月的春风,轻柔地抚摸着柳枝上新生的芽儿:“烟儿说得是呢!今后,我可是要离修文远些才好了!”
说起来,云汐烟此刻似乎才意识到,南宫逸风在自己的面前,似乎从来都是以“我”自称,而从未用过那个高高在上,象征身份的称呼——“本皇子”。
“以前总听说,烟儿对三皇兄不理不睬,没想到,原来竟是讹传。”云汐烟所有的好情绪,在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尽数散尽,虽极力掩饰,脸上的笑容却还是在瞬间消失殆尽,不留半点儿痕迹。
南宫毅方!
这个声音,如同梦靥一般让她的身体的每一处都牵扯着疼痛和恨意。
虽然在进来之前,就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激动。可是,在进来之后,她还是没有勇气去看那张脸。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还是会一阵钝痛。
那个她爱了将近二十年,相伴十五年,最后一句话赐她凌迟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让她如何不恨?!
袖下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如此几番,云汐烟才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缓缓地转身,强迫自己面向南宫毅方:“世人皆爱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之事早已屡见不鲜。常闻谣言止于智者,没想到七皇子竟是相信谣传之人。”
南宫毅方的脸色一沉,明显带了几分不悦。
云汐烟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仿佛没注意到南宫毅方沉下来的脸色,又继续添油加醋,声音冰冷:“还有,请七皇子注意自己的称呼。烟儿还未出阁,且与七皇子也是第一次见面,还请七皇子莫要唤得如此亲昵才好,以免坏了烟儿的名声。”
如此明显地拒绝,让南宫毅方的脸色越发的黑了。
祁修文唤她“小烟儿”,她不说,南宫逸风唤她“烟儿”,她亦欣然接受。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她却又说不准如此唤,她这不是故意为难,又是什么?!
偏偏,她说得句句在理,自己还不能辩解。否则,岂不是显得自己太过卑微么?
强自压抑下心头的怒火,南宫毅方紧了紧拳头,将所有的不悦都转移到双手上,眸子中依旧平静:“是本皇子僭越了,还请云小姐见谅。”
云汐烟未再理会,仿佛刚刚那个言辞犀利的人不是她似的。向前走了两步,微一福神:“女儿给父亲拜年,祝父亲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云擎天板着脸,看不清喜怒,只“嗯”了一声。管家递给他一个红包,他便转手递给了云汐烟,才状似慈爱地开口:“也祝烟儿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祁修文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底冷笑。
“谢父亲!”又是盈盈一拜。云汐烟不动声色地接过红包,低垂着头,刻意忽略云擎天眼中那伪装的良善。
一个对血肉至亲,亦下得去狠手的人,又如何会是真的良善之人?
方起身,便见柳氏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走了进来。
“妾身给将军拜年!祝将军心想事成!”柳氏盈盈下拜,淡红色的衣裙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虽已孕育了两个孩子,她的身材却依旧保持的很好,虽略显丰盈,却并不臃肿。保养得当的脸庞,看不出已年过三十的痕迹,倒更像是二八年华、情窦初开的少女。
盈盈一拜之间,动作更是优美,处处透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只有在她的眼底才能注意到那丝能够察觉到她商女身份的痕迹。
云仙儿一身蓝色云锦长裙,群尾曳地。外披一件白色狐狸毛小褂,乌黑的长发梳成流云髻,精致的妆容越发衬出年轻的朝气和活力:“仙儿给父亲拜年,祝父亲万事如意!”
将军府里最小的子嗣,云仙儿一母同胞的弟弟,云麒今年才刚刚五岁,肉嘟嘟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刚刚定然在外面同他的小书童梓潼玩了好一会儿。
他颤颤地跪在了地上,向云擎天扣了个头,糯糯的声音未曾沾染任何尘埃,干净得让人羡慕:“麒儿给父亲拜年!”
没有祝词,却让云擎天的嘴角上扬了起来。
将军府子嗣单薄,嫡庶两系有五个女儿,男丁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将军府的嫡长子,另一个便是柳氏膝下的这个最小的儿子云麒。
云擎天已年近四十,看着这个儿子,便让他举得自己还年轻。且云麒年纪最小,又乖巧单纯,便更得他的心。
“好!好!麒儿,来,到父亲这里来!”云擎天说着,朝云麒伸出了双手,脸上一派慈父的表情,让云汐烟不禁想起刑场上,那个满脸冰冷无情的监斩官。
这就是她的父亲,你若有用,便恨不得将你当神一般供起来,你若无用,便视你若蔽履,弃之唯恐不及。
云麒欢快的跳了起来,便扑到了云擎天的怀里。
承欢膝下,父慈子孝的画面,看在云汐烟的眼中,心底却升起浓浓的嘲讽。
柳氏却是去拉云汐烟的手,仿佛云汐烟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烟儿,今日是春年,怎么打扮这么素淡,没有穿姨娘送去的新衣服呢?”
云汐烟不着痕迹地躲过,往祁修文的身边靠了靠,柔声回答,语气听上去,一如往昔般嚣张:“因为,我喜欢!”下巴扬起,桀骜不驯。
柳氏一时语塞,却是早已经习惯了云汐烟这样的说话方式,只是脸色微微变了变,便又换上了满脸的笑容,在云擎天右侧的座位上坐下,笑对云擎天道:“将军,祭祖大典已过,不若便放他们这些孩子出去转转吧?”
云仙儿早已经迫不及待。云汐烟将她看南宫逸风时那痴迷的眼神收入眼底,却不点破,只是心中冷笑。
云仙儿小她几个月,她以前却没有注意到,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可能更早,她就已经开始在肖想不该记挂的人了。
虽然她对南宫逸风无情,可他们毕竟是订过亲的人,云仙儿如此赤裸裸,毫不掩饰自己对南宫逸风的想法,倒是大胆!
云擎天那眼睛打量着云汐烟,眼睛里有几分审视,让云汐烟有一种待价而沽的感觉。
她知道,云擎天又开始拨弄自己的小算盘了。他在考量南宫逸风继位的可能性,也在考虑她这个女儿能够带给他多大的收益。
云汐烟心中冷笑。瞧瞧,这就是她的亲人,她的父亲,她的妹妹,一个肖想着自己未来的姐夫,一个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做物品一般,衡量着利弊得失。
心中最后一点儿温情也已在云擎天的眼神中消耗殆尽。云汐烟一手拽着祁修文,另一手拽着南宫逸风,朝云擎天说了句“烟儿去给姨父姨母拜年”,便径自拉着两人走出了前厅。
云仙儿见云汐烟竟然拽着南宫逸风,一双好看的大眼中早已经蕴满了怒火,她却极力隐忍不发,反而追了上去,拦住三人的去路:“大姐姐,仙儿跟你们一起去吧?姐姐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同男子外出,总归于姐姐的名声是不好的。”
虽听上去像是关心的话,却是在指责云汐烟不知廉耻,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挽着男子的胳膊,单独与男子外出。
前世的云汐烟也许还会以为云仙儿是在关心她的声名,可是今生的云汐烟早已不复单纯,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云仙儿话中的意思呢?
不过,云汐烟并不打算拆穿云仙儿的假面具。今日这出戏,从一开始,她便给了柳氏一个措手不及,她倒要看看,换了一件衣服,这出戏,柳氏又要怎么继续唱下去!
“对啊!我居然忘了!多亏仙儿妹妹提醒了......”云汐烟连忙松开了拽着身边两个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见云仙儿满脸的欣喜得意,云汐烟歪着脑袋,状似疑惑不解地问道:“不过,我去给姨父姨母拜年,妹妹要跟去,又该以什么身份呢?我虽不介意,可难保别人要说我们将军府没有规矩,嫡女和庶女竟在没有长辈陪同的情况下一同出行。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对将军府的声名有损的呢!”
盛世王朝律法早有规定,庶出子女,在未有嫡长辈陪同之下,不得与嫡出子女同进同出。
如今,她母亲已然过世,自然没有嫡长辈陪同。那么云仙儿要想跟她出门,就必须由云擎天陪同,当然,这也得是在云大将军不在意他一品大将的身份而在大年初一跑去一个区区四品的礼部侍郎府上去拜年的前提下。
云仙儿以她的声名为要挟,难不成她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懂得回击不成?
你云仙儿只顾个人荣辱得失,她却偏要扯上将军府的声名。父亲不是最爱惜自己的名声的吗?她倒要看看她的好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
云仙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气愤。嫡庶之别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没想到云汐烟这个贱人居然当着三皇子的面强调她的身份,真是贱人!贱人!
云擎天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显然,他也没有意识到云汐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这个小小的难题,又怎么可能难得住他呢?
“仙儿是我将军府的女儿,你的母亲是我将军府的主母,自然也是仙儿的母亲,你的姨父姨母,自然也是仙儿的姨父姨母,仙儿自然该去拜见的。烟儿,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你们去吧,晚上早些回来。”
一番话,给了三皇子和祁修文一个解释,又同时警告了一番云汐烟,让她不要随便乱说话,最后又一锤定音,直接以命令的方式,要求她出门带上云仙儿。
哼!云擎天,果然是只老狐狸!
“是!父亲!”云汐烟也不再多言。不过是跟着她去拜年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过多的暴露自己,以免云擎天对她起了戒备之心。
云擎天不再多言,而场中一个一直被众人忽视的人此时却是开了口:“本皇子既然是同三皇兄一同来的,自然也同三皇兄一同离开。”说着,起身,向云擎天说了声“告辞”便跟在了几人身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