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厅出来之后,向冬青站在门口。
他看着路边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唐承意,转身往反方向走。
唐承意追上来了,拽住他。
“路过蛋糕店给你买了个小千层,尝尝。”
向冬青低头望过去,和伯苏道别后眼眶还红着。他轻轻吸了下鼻子,接过来,“谢了。”
“谢什么。”
唐承意抬头望向咖啡厅二楼的落地窗。窗内,伯苏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时间悄然减速,蓝天白云映照在那面玻璃上,他们相撞的目光一高一低,唐承意与向冬青并肩走在向远延伸的街道上,影子双双拉得老长;伯苏站在高处,一动不动,像是永远被留在这一刻。
唐承意忽然想到和伯苏初遇的那一天。
那是二十年前,伯家一个从商的亲戚举办晚宴,他跟着父亲到场,第一眼就看见站在别墅二楼往下望的伯苏。
水晶灯熠熠发光,七岁的伯苏站在那儿像是小王子,脸蛋稚嫩,五官有一种古画的味道。
伯苏瞧见他,顺着楼梯飞奔下来,未系扣的燕尾服兜起了风。
“我听说过你,你叫唐承意。”
“你好,伯公子。”
伯苏从小性格就外向,没聊几句自来熟地张望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好吃吗?”
“还可以,我从学校门口买的小蛋糕。”
“哪家店啊,咱们学校离得不远,我还没见过有卖甜点的,”伯苏笑,“我能尝尝吗?”
唐承意怔了一下,“……好。”
回忆收束,唐承意记不清这些年让给伯苏多少东西。他作为哥哥对伯苏无比宠溺,在交过的这些朋友里,伯苏拿走了他为数不多的真心。
唐承意看着二楼落地窗后的伯苏。
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冷漠、针锋相对,还有纷繁复杂的苦涩与微妙。
在伯苏决定带向冬青假死逃跑的那一天,他们就彻底破裂了。
没有大动干戈,没有撕破脸皮。绝交悄声无息,他们都心知肚明。
结束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
……
一年后,一架飞机从首都机场起航。
冰岛是北的尽头,有极昼与极夜,还有夏天也不会融化的冰川。
天地之间是海和雪山连成的边界线,主色调像是一场默片,唯独透出些颜色的是灰蓝的天空,还有亮眼的五颜六色的小房子。
唐承意和向冬青住进雷克雅未克的小镇,当暖金色的阳光洒落,像是治愈心灵的童话世界。
到这里的第一天,向冬青望着窗外,忽然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像是受伤的小动物独自舔舐伤口,蹲在地上不愿意理人了。
“可以抱抱我吗?”唐承意弯腰撑着腿,看着他问。
“干嘛要抱你?”
“人长出双臂和躯干就是为了拥抱。”
这是向冬青小说里的一句话。
向冬青听着有点羞耻,淡淡笑了笑,心情不知不觉中也缓过来了。他站起来,两只胳膊搂住唐承意的腰。
唐承意现在才问,“为什么哭?”
“没什么,只是忽然要结婚了……很难形容的感觉。”
其实还没求婚,但他们人已经到冰岛了,唐承意也准备好了戒指,随身携带,像是下一秒就要和他牢结终身。
唐承意摸着向冬青的头,有些话在心头走了一遭,止于唇齿之间。
——我们的婚姻,有几分是你的权宜之计?
向冬青忽然仰头说,“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追的人。”
他眼睛亮滢滢地闪着泪光,流出明媚的笑意,唐承意觉得很痛。
“不。相反,没人能真正搞定你。”
向冬青怔然,然后笑得更灿烂,什么都没再说。
当晚的黑沙滩上,他们立身于凛冽而来的滚滚白浪之前,唐承意终于将绿钻戴在向冬青的无名指上。
“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春叶’。”
海风又潮又冷,他们沿着海边慢慢地走,唐承意紧紧攥着向冬青的手,讲着那晚拍卖会的故事。
“你说,你当时是因为叶子想到了我?”
“是,”唐承意话到嘴边,把人名咽了回去,“……有个人跟我说过,你喜欢收集树叶。”
向冬青笑笑,隐约记起初中那段朦胧时光,记忆又无意识地融入那个人的影子。
伯苏从初中时候微信头像就是咬着叶子的小狐狸,后来向冬青最恨他的时候,在日记里给这个头像赋予了相符的寓意:
狐狸怎会是素食动物?
骗子罢了。
他为自己的感悟而亢奋,然后,成为了被咬死的叶子。
向冬青短暂地失神后,笑着说,“我也要给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向冬青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团深蓝色的细皮带似的东西,手指抻开,是个项圈。
上面缝着“Mr.Xiang”。
他目光温和地双手给唐承意戴上,然后拽住了牵引绳,眼神中透出一丝带着生命力的狡黠,“喜欢吗?”
唐承意的心跳在暗夜中与海浪齐鸣。
“喜欢。”
向冬青笑了,拉着手中的绳子,慢慢地在前面走。
那就祝我们,新婚快乐吧。
……
回国是夏末,向云生大学毕业了,大四时一战考上学校对面的那所985。
他给向冬青发来消息:
“咱妈说的牛肉面没了,我吃遍了,是有牛肉面,但没那么好吃。”
向冬青说,正常,这么多年那扇窗口早就换人了……也可能妈妈当年只是太憧憬这所没考上的学校,连饭都觉得好香。
向云生说,我们去看看妈妈吧。
向冬青怔了很久,盯着手指上的戒指,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犹豫。
“好。”
车停在大道上,漫天夕阳。
向云生先跑下了车,白衬衫随风鼓动,手里拿着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带着少年时不经意遗落的自由跑向山坡。
天上是漂亮的火烧云,他狂奔着上坡,身形一点点融入天空。
向冬青仰脸望着他,身边站着同样望着向云生的唐承意。
“你怎么不去。”唐承意问。
跨过山坡,就是孟桂恩的墓地了。
向冬青反问,“你呢,你去吗?”
唐承意想起当年烫在自己手指上的烧纸灰烬,笑了一下,“建议你先去帮我解释解释,说说我有多爱你,提前跟咱妈打个预防针。”
向冬青淡笑着,“瞧你这胆儿。”
说着,手指还一直缓慢扭动着钻戒,低着头,情绪不明。
“戴着不舒服吗?”唐承意问。
“有点小。”
其实并不小,唐承意叫人改过尺寸了,精确到零点几毫米的误差。
唐承意轻轻摩挲着向冬青指上的圆环。
“据心理学说,不喜欢戴首饰是因为讨厌束缚。看到你动它很多次了……为什么还要戴着?”
向冬青笑,“我心甘情愿的。”
唐承意无言片刻,神情认真起来。
“去吧,别怕见到她,”他说,“妈妈会为你骄傲的,她只想让你幸福。”
向冬青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嗯。”
向冬青像是忽然有了力量,往坡上跑。
墓前,他回忆起唐承意叮嘱的玩笑话。
他此刻什么都不想跟妈妈解释,看着孟桂恩的笑颜,热泪盈眶。
他只想到一句话:
“妈,有人爱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