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没有礼物,甚至也没有信息。这件事像是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和平,向冬青嘴上不说,心里也记着了。
伯苏是两周后发现的:
【苏】:天,8月23是七夕啊我真的给忙忘了,sorry!
【苏】:周五我回去找你,可以给我接机吗?
【苏】:试探.jpg
向冬青说,不用了。
首都大官儿这么忙,别来回来去飞。
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他执意不让伯苏来伯苏也没坚持。
大概是真的很忙,据莫独清朋友传回来的消息,伯苏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开会,没出轨。
向冬青没多说什么,一个人继续住着,没事就养花养鱼,还在门口的草坪上种种菜。
日子像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他每天周而复始地上班,周末醒来打扫卫生,换上衣服出门逛逛。
他一边走一边玩手机,逛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买杯咖啡回家,在门口的摇椅上静静坐一下午,无所事事地看着来往行人。
天黑了,他跺跺冷气进门做晚饭,看电视剧,最后睡觉。
心情死寂无波,偶尔一次是心里憋得慌的那种难受,他半夜被噩梦惊醒,睁开眼下意识地找伯苏。
慌里慌张地在床上摸了几下,渐渐想起来伯苏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他面无表情地坐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了一会儿缓缓地缩回被窝里,一夜没睡。
……
……
“喂?”
次年一月,向冬青接到伯苏的电话。
“我刚才听莫独清说你前几天不舒服?怎么了,现在好点儿了吗?”
那天向冬青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心脏难受,自己打120去医院了。
深夜的医院走廊弥漫着清冷的空气和死气沉沉的压抑,有零星的病人家属在墙根打地铺,向冬青从他们身前路过,低着头神游。
医生问他:“你一个人来的吗?”
那一瞬间向冬青的心像被戳了一下,不轻不重,却记得很深。
……
“嗯,老毛病,心脏不好受。”
“你的心脏病不是小时候就好了吗?”
“是好了。”
只不过抑郁的时候会犯。最近他总是容易想东想西,孤单空虚的时间越长,心里有份执念就越深。
他常常想,是假身份限制了他的发展。
他不能正常生活,梦想也被搁置了——自从被莫独清认出来后,他的焦虑感更重,思绪每时每刻都被阴魂不散的唐承意侵犯。
但好像不只是害怕和抵触。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回想起莫独清的话:
“他真的想你想到疯了,我听说他把自己关进地下室一个月,从出来后精神就不怎么正常……每天晚上念着你的名字才能睡着。”
“他挺后悔的,我跟他聊的时候他说,别说是同意你工作了,就算是公司他都能送你……”
向冬青当时不以为意,却在不知不觉中听进心里了。
每每被孤独感反噬的时候,这些话就会闪烁进他的脑海,忽隐忽现。
“下个月又该过年了,我大概2月21号回去。”伯苏说。
“你不在首都过年吗?单位和家里不聚餐?”
“聚,推了就行。”
“不用了,你爸妈更需要陪伴,你是家里独生子,总不在家过年不合适。”
伯苏沉默几秒,也有些无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平衡。
“可是……这样的话……”
他们都意识到了,以后恐怕很难有见面的机会,要是连过年假期都不能利用上,他们就真的形同陌路了。
异地恋很难长久。
更何况还是同性恋,一方是属人耳目的国家干部,一方是用假身份苟活的“死人”。
其实为伯苏送行的那一天,向冬青就明白了。
他笑笑,“你安心做你的官儿吧,放心好了,我没有跟人偷情。”
伯苏也笑,“我也没有。”
电话里安静了片刻。
伯苏心中难抑焦虑,手里总想捏点什么。
他坐在办公室里,狐狸玩偶不在身边,手指只能用力地把裤子揪得皱皱巴巴。
昨天伯振忠累得病倒了,现在正在医院吊水,躺床上还不闲着,非要强制给他安排相亲,不答应就吹胡子瞪眼。
他想起来就脑袋疼。
“……好,那我先挂了,”伯苏说,“我得去趟医院看看我爸。”
“你爸又病了?”
“嗯,没什么大病,劳心病,”伯苏无奈,“他一天天的工作比谁都拼,劝不住,这岁数还瞎折腾,不病倒才怪了。”
向冬青笑,“这才是人民的好干部,你学着点。”
……
你言无语间是心知肚明的“拖延”和“忍耐”。
他们故作自然地扯着别的话题,把某些无法解决的事掩盖过去。
继续拖。
拖到一方忍不住提出为止。
“冬青。”
最后是伯苏捅破了窗户纸: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好想你,想把你接过来……可是不能。”
向冬青平静地听着,浅尝辄止地回答:“嗯,我不能去首都,会被发现的。”
“我甚至想过辞职去找你,重新拾起经商那些事儿……我觉得我挺有商业头脑,继续创业也不错,只是——”
伯苏闭了嘴。
向冬青淡淡地牵起嘴角:“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坚持下去吧。”
三个月前伯苏向伯振忠妥协,进入官场。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有关于职业规划的决定。
它意味着取舍。
而向冬青是被放弃的那一部分。
伯苏说:“其实我当初同意回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停顿几秒,伯苏声音很轻,“我爸的年纪的确越来越大了。”
伯振忠脾气不好,身体的毛病越来越多,这两年一生气就要吃速效救心丸。
“我想,我妥协了他就不会跟我置气了……我还能分担一下他的工作,为他出点力。”
向冬青说: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前些年的伯苏叛逆又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先是从首都跑到梁安市当高中教师,后又跟他跑到宁康市开公司,像是轻盈隐形又横冲直撞的风,谁也抓不住。
但现在,伯苏二十七岁了。
“你成熟了,这是好事儿,”向冬青微笑着安慰他,“人生不就是这样嘛,总要向现实低头的……有舍才有得,丢掉什么东西自有它的道理。”
伯苏的语气紧绷起来,“我不想丢掉你。”
“哪有什么两全之策。”
向冬青站在窗前的阳光里,失神地看向外面蓝天。
“你有你的人生,对的人会站在你的前途里,而我……”
“是需要你回头才能看见的人。”
“放手吧。”
“往前走。”
听筒里寂静无声,半晌,向冬青听到了伯苏轻低却又急促的呼吸。
向冬青说:“我挂了,还要写文。”
……
“好。”
电话结束,向冬青望着天空发呆很久,一阵凉风吹醒了他。
他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泪水流了满脸。
他闷闷地笑了一声,把窗帘拉上,转身向漆黑的卧室走去。
大年三十那晚,万家灯火。
烟花爆竹声声响,在一片喜洋洋的气氛里向冬青点燃了一根仙女棒,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慢慢地摇着手里闪烁四溅的金光。
白烟飘散在漆黑的空中,他静静看着,心绪飞得遥远。
在今晚这样极致的热闹中,他恍惚与世界相隔,孤单感愈发鲜明残忍。
他甚至开始不懂事地期待,伯苏会偷偷摸摸地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就算是只待一晚、明早就回首都也好。
“哥!”
一道声音从他身侧远处响起,他望过去,看见昏暗中奔来一个身影。
他站了起来,怔愣着。
“你怎么来了……”
向冬青朝着向云生跑去,他跑得很快,几步便活化了血液,心里也变得暖和,拉住向云生的胳膊急切地问:
“唐承意不知道吧?他不是盯你盯得很紧吗,你还敢跑这儿来。”
“放心吧,唐承意出国过年了,年后才回来,”向云生搓了搓冻僵的手,“走走,进屋说。”
走进大门一股暖融融的热气扑来,向云生边脱外套边东张西望,坐到沙发上,“这地方还不错嘛,房子比我想象得大。”
向冬青走进厨房:“你先坐一会儿,我包饺子。”
“不是,这都九点了,饺子还没包?”
“我一个人吃什么饺子,懒得包。”
向云生沉默了一下,打开电视机,调到央视频道。
屏幕上画面大红大绿,主持人激情昂扬的声音一出来过年的氛围就有了,冷冷清清的屋子立即热络起来。
“包啥馅儿的,我也来。”
向云生放下遥控器,走过去探头,“韭菜鸡蛋?”
“嗯,你先把韭菜洗了。”
“行啊,”向云生笑着说,“我都成给你打下手的了。”
他哥之前是不会做饭的,从小他负责做饭,他哥负责洗菜。
向云生别的不靠谱,做饭是一流。
孟桂恩还在世的时候向云生对做饭感兴趣,大人们一进厨房他就跟过去看。
后来父母去世后,向云生常常说:“哥,没我你就饿死了!”
没想到现在,向冬青这包饺子的手法真是娴熟且专业,烹饪天赋这么差的人竟把做饭学会了。
“技术不错嘛,跟伯老师学的?”
向冬青听他提起伯苏,怔了一下,手中一歪,刀差点切到手。
向云生吓了一跳,伸手欲拿刀,“……还是我来吧,不禁夸啊你。”
向冬青将刀往旁边拿了拿,“不用,去把鸡蛋打了。”
“哦。”
向云生用筷子飞快地搅着碗里的蛋液,犹豫着,忍不住问:“你和伯老师是不是……分手了?”
向冬青动作缓慢一瞬,“听他说的?”
“不是,他没直说,我猜的。”
“他说什么了?”
向云生欲言又止,“我还是不跟你说了,免得你生气,年都不想过了。”
向冬青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收回目光:“……这么严重。”
“你要是想听我就睡前跟你说吧,先好好吃顿饭。”
“好。”
厨房飘起白烟,饺子在冒泡的沸水中滚动,待简单的年夜饭盛上桌,向冬青看向电视中热闹的小品,又看看正开啤酒的向云生。
他一时失神,发觉他们很多年没这样一起过年了。
“大学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向云生挑眉,“我都快毕业了,还适不适应呢。”
向冬青心中惊了一下。
“快毕业了?”
“是啊,我大三了。”
向冬青恍然如梦一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仔细算算,小云是都大三了。
在他印象里,向云生还是那个四处打架的叛逆高中生。
他怔然瞧着向云生,才发现面前的人不说不笑地吃饭时身上带着一股沉稳,俨然是个大人了。
“大三了……有什么规划吗?”
“考研。”向云生说,“考到对面那所学校去。”
他们对视一眼,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