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杀气(×)
妒火(✓)
(快了快了)
-----正文-----
黄医师穿着锦衣华服,腰带却系得歪歪斜斜。来见皇帝之前倒是梳整了头发,却依旧乱糟糟的,好在面白无须,五官柔和,颇有几分四不像的混乱美感。
嵇空转身,看他东挠挠西扯扯的,“下次来见我无需穿成这样。”
“我也不想,太医院那群死老头知道我不敬你会骂我,他们就看我比他们厉害,嫉妒。为老不尊的老东西,还悄悄找外援,你也不止一次收到弹劾我有辱皇宫风貌的折子了。”
“他们是不喜欢你铺张浪费,很多太医跟我反应你炼药很费草药。”
“不费草药我干嘛进皇宫。你都没反应,他们倒是心疼了。”
嵇空轻笑,跟这个毒痴谈话,倒能放松许多。
“你身体现在虽然稳定了,但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复发,反正我劝你慎重。”
“无妨,以防万一,我会时刻带着你的药,就算复发也不过难忍了些,左右也不伤身。还有正事,先走了。”
看着嵇空的背影,黄医师叹息:“你真的……哎。”
*
抱着要对情敌知己知彼的心态,戚晚开始了对将军的深入研究,甚至连坊间话本都买来看了,更是去茶楼听过不止一次书。
或许是信息了解得足够全面,听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说,他仿佛进入老婆屋里那副画上的茫茫雪野,他看见无数黑树林,枯木枝,看见黑骏马上的将军,戴着一张鹰虎面具,遮住半张脸,驰骋疆场。
兵戈,红血,白雪。
一回讲完,说书先生一拍醒目,台下纷纷鼓掌吆喝,夸夸其谈。
戚晚一眨眼,那些画面便淡去了。
戚晚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掌握了情敌的信息。
他终于确认,比不上。
他二十,再给他十年他也比不上,何况对方只比他大了八岁。
他跟原主都是胸无大志之人,比如人家一身功夫都去参军,他一身功夫却去招猫斗狗。
*
戚晚早就有感觉了,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不是第一次来御书房,毕竟嵇空很多时候都在这里办公,他也经常过来看书。
刚刚嵇空一直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桂花树。
茶香与花香交织中在静谧的空气中,两人余光不断试探着对方,找着合适的节点。
一只狼毫啪嗒滚到地上,打破寂静。
“我想跟你说点事。”
“我想去参军。”
两人竟同时开口。
嵇空脸色瞬间难看,“你参什么军?”
“毕竟我也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那位将军愿意身先士卒,我一身武功,凭什么缩在皇城龟壳里。为国分忧,也为你……义不容辞。”
他不喜欢战争,但如今外围已经点起来了,待在内尾也是胆战心惊。
嵇空因为他的话升腾出蓬勃怒气,死死压制,导致他看戚晚的眼神冷得可怕。
“为朕分忧,朕何时需要你来分忧?想上战场,你有经验吗?你知道塞北的雪里埋着多少冻死骨吗?你以为会舞刀弄枪就是会功夫了就有了铜墙铁壁么?你这样……是去送死知道吗?!”
戚晚被嵇空的威严镇住,头一次看嵇空如此生气,剧烈翻涌的怒火如有实质,烧红了西方漫漫苍穹。
嵇空闭了闭眼,压着声音轻道:“再则现在不缺士兵,缺的是将帅。有你什么事?”
戚晚:“……”啊他好没用。
“人选已经安排好了,你别操心这些。”
嵇空抿了口茶,看见戚晚耷拉的眉眼,五官逐渐放柔和。
“朕明白你的心意。”
他也知道戚晚这段时间心中的纠结与彷徨,但他身处其中又置身事外,恶劣又痛快地看着戚晚慌张无措。
越缺什么,越想得到。
戚晚每一次醋意,都是他曾经想了很久却从未得到的。
戚晚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最近的行为跟以前越来越重合了,嵇空却知道,那是他体内的记忆在苏醒。
就像上次侯府,戚晚喊了他一声哥哥,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当这些记忆碎片累计下来……
他这次不知会离开多久,他知道,等再次见面,戚晚必然已经记起所有,那时候……肯定是物是人非。
别说哥哥,他俩以后能不能和平说句话都成问题。
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嵇空从来都是个担得起后果的人。
嵇空招来小太监。
太监进门端着托盘,上面蒙着一层红布。
他喊戚晚过去。
“戚晚,你既然想帮朕,朕有件事需要托付给你。你若不愿,便回侯府,就按你喜欢的样子生活,过平静安宁的日子。”
戚晚:“我做。”根本没有犹豫。
他是喜欢躺,但不想做个怂货。
嵇空深深看他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般,在戚晚面前掀开了红布。
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副鹰翅虎脸的面具,黄金缀宝玉,鎏银缠翠珠,并不耀眼,然而一出现就夺去满屋光辉,包括戚晚的注意力。
他愣怔:“天策大将军的……面具。”那盏军旗、那幅画上,都是这个图案。
嵇空浅笑,怅惘:“他名满四海,却没几个人看过他的脸。”
戚晚:忍住,别酸,至少在老婆面前不能。
努嘴:“帅吗?”
嵇空看着他,眼波柔和,亮着光。
“那年他回京,甲胄银面,满城跪迎,我站在最高处,太阳也没他耀眼。后来他摘下面具,换上常服,拉着我走街串巷,招猫逗狗,乞巧节被香囊鲜花砸得满身包。”
戚晚小声:“那是……比我好看很多……”
他除了老婆都没人喜欢……
啊,老婆也不喜欢他。
嵇空因为他这句话笑出声来,只道:“不相上下。”
他能承受后果是一回事,当面唤醒戚晚的记忆他却是万万不想的,毕竟承受力也得有个限度。他也想过,戚晚一辈子不恢复记忆……
“所以我要做什么?”
嵇空站起身,拿起面具,走到戚晚身后,为他带上面具,在他耳边道:“朕要你在朕离开之后,震慑群臣。”
“什么??!”
“做朕的摄政王。”
戚晚瞳孔地震。
“随随便便出来一个摄政王,不能服众吧!”
嵇空推着戚晚往前走,停在一面镜子前,浅笑:“怎么会?众所周知,天策将军,本就是朕的摄政王啊。只是比起呆在朕的身边辅佐,他更喜欢塞外的自由。朕会颁布圣旨,将军他只是没死而已。”
铜镜中的人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只露出下半张脸,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他长这样吗?
戚晚:“……我,我……”镜子里的人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和面具,心脏莫名揪着,抿抿唇,“老婆,你还分得清我和天策将军吗?”
他自己都……
戚晚看着镜子里的嵇空,嵇空看着戚晚,淡淡道:“无需分清。”
戚晚:“…………”心如死灰。
他将彻底变成天策将军的影子。
“我今年二十……”他想了想原主的年纪,接着道:“二十四,将军算下来已经快二十八,又在沙场历练过,我跟他气质不符合,不会被看出破绽么?”
嵇空:“放心,朕都打点好了。”
戚晚从被架上高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看向嵇空:“所以,你要出征?”
嵇空不语。
戚晚:“所以……你找到的将帅……是你自己。”
嵇空:“没人比我更合适,更何况,原本就该是我。”戚晚暂时不太懂这句话。
他似乎不想再说这个,换了话题:“接下来几天会有专人带你学习仪态。你的策论我看过,十分出彩,又在我身边这么久,与我一起处理国事,有条有理见解独到,我相信你。”
“嵇空……”
嵇空蹙眉打断他:“你无法动摇我的意志。”
*
皇上御驾亲征,举国振奋。
边疆战士们为国征战,吃风咽雪有家难归。他们拿滚热的鲜血去融化边塞的霜雪,最后有几个不是马革裹尸?
大将军都成了秃鹫腹中餐,他们又算什么?不过吊着最后一口心气罢了。
然而,皇帝在登天塔上下罪己诏,在滚滚阴云之下,高塔上的声音传遍九州。
不怪天降惩罚,怪他资历不足。
不怪将士戍守不利,怪他不够忧国忧民。
不怪臣子内斗,怪他治下不严……
又细数天策将军的无数荣誉和国家安定的来之不易,立志守护国土。
紧接着领兵西上。
帝王亲征,没什么比这个更能调动战士们的激情。
要知道皇帝虽然一直身处中原,但当初中原国土,可是他跟将军一起打下来的,后来是为了治国,才一直留在京都。
在皇帝还没登基的时候,他可是和将军并称双雄的人。
将士们抹着热泪迎接皇帝,一来是缅怀他们的将军,二来是感受到了尊重,三来是漂浮的心终于安定了些许。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皇帝还给它们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将军没死,但身受重伤,在京城将养。他们如今不能颓唐,要守护这片好不容易从胡人手里抢回来的江山。
他们都知道君无戏言,这话一出,犹如点燃火线,没到三天,整个塞北都燃爆了。
心脏死灰复燃,烧成燎原之火。
这几个月一直在他们面前老虎一样耀武扬威的胡人士兵们,瞬间被比成了张牙舞爪的猫。
皇帝坐镇的一个月里,连胜两场,情势一片大好。
*
戚晚早就褪去一身斯文的书生衣服,头戴冕冠,鹰虎覆面,鹰虎覆面,蟒袍加身,一路行来御路生风,威严内敛的气势,震慑了一众朝臣。
给他做礼仪培训的太监一直悄悄躲在幕后,怕他第一次走上御台会出意外,也是为了提醒他哪里做得不得当。
然而眼见这位假冒的将军步步生风,他竟然被无形的威慑力震住,眼看对方朝他的方向看了眼,礼仪太监瞬间低下脑袋不敢直视,直接双腿一软跪下去。
给他做培训的时候,这人唉声叹气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怎么一上台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这是他训练的那位‘戚晚’大人吧,不会是天策将军本人吧……
太监甚至发起抖来——他可没少训斥这人。
“上朝吧。”戚晚沉声道,姿态随意,像是玩腻了权势见惯了生死,以至于混在不意这滔天权柄。
甚至看都没多看群臣一眼(不敢)。
“你,你真是天策大将军??”有老臣忍不住了!忠良臣子都被皇帝敲打过,承诺过不会找茬,反而会辅导这位‘摄政王’。
但将军已经离开近两年,他们到底还是存疑的。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摄政王竟然真的是摄政王!气度容貌姿态无一不吻合,甚至走路的姿势,看他们时不屑的眼神,不耐烦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天策将军真的没死?!!
戚晚原本面对一群人精还有些害怕,但随着百官都露出同一个表情,戚晚反而放松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奈何这幅场景实在搞笑,倒冲淡了戚晚心里的紧张。
最近还能有什么朝廷大事?一是皇上亲征,二可不就是天策大将军复活吗??
最近每天上朝,戚晚都跟一个顶级明星误入记者窝一般,他们递了折子就开始疯狂提问,你来我往争相发言,问题大都是将军经历了什么,是怎么死而复生的,还能不能领兵打仗之类……
戚晚从一开始的紧绷到麻木,也不过经历了三天。
他原本觉得自己一个区区大学生,最大的曝光就是国旗下讲话,怎么玩得过古代朝廷上的足智多谋的老油条,然而……
他怎么被捧得这么习惯呢。
他真的低估了自己……的厚脸皮。
他结合自己对将军的了解,编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搪塞朝臣,能回答的就意思意思回答两句,不想回答的他只需要一个眼神,提问的人就噤若寒蝉。
效果真好,如果他不是披着大将军的光环就更好了,但为了稳定朝臣,也为了安老婆的心,也只能接受。
他问礼仪太监:“我表现得怎么样?”
太监马上跪下:“王爷,王爷饶命。”
戚晚:“?谁要你的命?”
“王爷身上有杀气。”太监哭着说。
戚晚:“?”
约么过去半个月,一切都回归正轨,竟然再也没人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他代为批阅的折子也不再是以‘将军’为主题了。
倒是有几个私下找到他,暗示他更有民心,比皇帝更值得这个位置,明目张胆暗示他谋反。
戚晚无情地把这些人记在了小本子上,敢撬老婆的墙角!
*
这天,戚晚在御书房侧厅找书,在两层书架之后有一个暗门,他经常御轻功找书,以前就知道这个门。
他以前跟老婆一个办公一个看书,从没人推开过这扇小门。
因为一直上着锁,戚晚也没那么旺盛的好奇心。
但今天找书时碰倒了一架书柜,眼看御书房散着的书架就要成为多米诺骨牌,戚晚情急之下飞起一脚,把书柜朝另一个方向一踢。
别说门,墙皮都坏了。
戚晚落在书架上查看墙壁状况,没站稳往旁边一歪,门竟然开了……
如同展开了陈旧腐朽的老木门,戚晚下意识看了眼,霎时愣住。
一个巨大的森冷的空间,满室画卷,墙上挂着的,地上倒着的,杆上晾着的,还有书案上尚未完成的……
有苍山暮雪,有层林尽染,有孤舟寒钓,有宫墙威严……似乎是在画景,但画里总是若有若无地多了两笔,为了添上或一个、或两个小小的人。
他不想侵犯嵇空的隐私,可此时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知为何颤栗到几乎停博的心跳,自然无法控制眼神。
一幅幅看过去。
少年意气,同案读书;竹林染墨,挥舞比斗;万山红遍,游戏花丛。
戚晚捡起一副画,两个青年都背上的长剑,其中一人已经戴上面具。
前面的画还有些模糊,着重气氛渲染。
后面却变得越来越注重人物刻画。
画里,嵇空把面具男抵在了墙上,不知想做什么。
下一张,两人换了衣服,大雪飞扬,面具男却把嵇空按在身下……
画里,他俩亲过抱过同榻而眠过。
纸是能看出岁月痕迹的,刚刚看的那些都有些老了,另一边的新很多。
而在这一面墙上,竟然有许多稚子的面孔,但依旧是两个小孩。
一起长大的?
后来的画像就很模糊了,地点也不再是中原,画里有很多塞北的枯草,风雪,和土墙建筑。
画里的人也看不清面容,只能凭借一张面具和面具下的一点小红痣来辨认身份。
原来那位将军的面具下还生着一颗痣啊,嵇空观察得可真细微。
戚晚走向书案,一副尚未完成的画卷摆在上面,画卷里不止一个人,有点眼熟,好像是他跟宫妃们打牌时都场景……
书案旁边厚厚一摞,里面的人不是嵇空,却也没戴面具,但他左边脸颊上依旧有那么一颗画龙点睛的红痣。
书画笔迹很新,从最底下一张张看过来,画里人在草地打滚,在书院读书,在河边发呆,在演武场练武,在树上摘果子,在床边看书,在帐里睡觉……
是他,也不是他,他没那颗痣。
那是嵇空眼里的他。
戚晚心脏跟大脑都怪异地空茫,他扶了扶额头,把东西恢复原状,想着要赶紧叫人来把锁修好,把墙皮补一补……
他把门拉过来,手有些抖,视线也莫名恍惚,怎么也找不到那把锁……
戚晚还没想明白,人已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