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代我笔墨,传书长安。”
“请大人示下。”马车外边有人应声。
“就说我途中遇袭重伤,不得不返回长安。”说完,杨白亦又道:“不必担心,你就这么写。我与他之间,不过是个过场罢了。”
“是。可大人这就回长安的话……收网太早,大鱼还未上钩。”
“懒得跟他耗。”
外边默了默,见他没有了下文,低声应是。
南稚窝在他怀里,听着他们云里雾里的谈完,才出声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添的麻烦还少吗?不差这一个。”
“对不起……”
杨白亦把他脸抬起来,瞧他眼角红痕犹存,眼睫都还是湿润的,不由叹了口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没想到,南稚那么要强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对这段感情的不安。他一直以为南稚是很坚强的、洒脱的,他以为南稚拿得起放得下,也许并非如此。
曾经,南稚的坚强让他侧目。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护着自己师弟,拉着已经疯魔的师傅,恶狠狠的质问那些大人:“我师傅没有错!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也许就是那小小身子里不屈的灵魂打动了他,让他不由驻足。
杨白亦揽着他肩头,突然说:“小稚,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事情吗?世人只知杨卿如何辅佐新帝,如何整治朝纲,我就跟你讲讲,在那之前的杨白亦。”
“我的身世想必你也知道,当时家道中落,父母先后离世,先帝看中了我的资质,让我陪在当时的一个皇子身边做伴读。皇子天真烂漫,小我几岁,在朝夕相伴之下,他对我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依恋。”他眉头一皱,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他对我的感情只是年少的依赖,没想到,他执念如此之深……后来,他回长安立储为君,我承先帝嘱托,辅佐于他,谨守君臣之道。从那以后,我和他就越发疏远了。”
“再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便是世人所传的那样,帮助他登基为帝。”
南稚似乎听得呆了,似乎没有听进去。可能是他讲的故事,没有说书人讲得精彩,有些索然无味。
“你突然跟我说这个干嘛?”
“我这是在告诉你,我们要面对的是谁。”
“皇帝……?”
“对,你可有信心?”
南稚愣了愣,这话问得……
“你以前不是问我,房中画像上那个紫衣少年是谁吗?那就是当今的圣上。”
原来如此……
“我何曾怕过谁?”南稚抬眼看着他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好。”杨白亦微微笑了笑,眸色幽深。其中情绪他看不大懂,正惴惴不安,又听他说道:“这次回去,我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陪你。我知道你不喜欢相府,不喜欢束缚,你要是一个人待闷了,就去别院住,那里比较自由。或者……出远门散散心也可,别把自己闷坏了。”
“干嘛突然说这些?”
“只是想告诉你,无论走到哪里,把心放在我这里。”
“我不会走的。”
当时,他信誓旦旦的说着不会走,但是回到相府之后,他就知道,果然还是太天真了。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淡。而他,是经不起束缚和孤独。
杨白亦经常两三天不回来,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每天的事情就是问杨白亦回来了吗?何时回来?
回答他的,多是不满意的答案。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和谁谁谁商议事情。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但是这根本控制不住!
他也想问问他,每天都在忙什么?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但是,当杨白亦歇在身边时,那疲累得一闭眼就可以睡过去,却偏要强打精神和他说话的样子,又让他十分心疼。
“睡吧。”
一夜无话,醒来时,身边的床铺早已冷了。空荡荡的大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拉开门,一如既往的问仆人:“大人他何时走的?”
“是半夜走的,宫中内侍来请的。”
他“哦”了一声,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那定是陛下找他有要事了。”
那仆人尴尬在原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备马。”
“少爷哪里去?”
“我去别院住一阵儿,大人若问起……算了,他问起时再说吧。”
时值深秋,别院里又只得两三个老仆,地上落叶铺陈无人打扫,倒是难得的一番自然景象,他微蹙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下来。
远离了恭恭敬敬的仆人,沉肃的庭院,胸中那股压抑许久的郁气,终于是散了。
别院幽静,气象自然,但有些地方未经修饰又太过自然,他想了几日,决定添置些花草过来。他废了好些时日,才把那些矜贵的小东西养活,等到过了这个冬,来年春天满园粉红的花团绽放,那定是一番好景象!
不过……还没有等到来年,别院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老仆不好阻拦,亦步亦趋的跟在那青年的身后,颤颤巍巍的说道:“君少爷……君少爷!”
温润的声音不徐不缓,很是温和的说:“您老守了这院子这么久了,应当知道,他向来不喜这些花花草草的,也不提点一声,任由别人胡闹。”
南稚愣愣的听着,恍惚觉得,好像自己就是那个误入主人家胡闹的人。
“赶紧除去,莫要让他回来看到,不然又得不高兴了。”
“这……”
南稚放下花锄,起身看着来人:一身雅青色锦衣,稳重,低调,不张扬。
呵……像杨白亦。
十年时光,画卷上的紫衣少年已经不再年少,他眼尾起了细微的皱纹,如干枯的蔷薇花,青涩尽褪,不见当年回眸的娇羞。如今俨然已是另外一种风情,如同岁月精心雕琢的美玉,举手投足之间,气度雍容。
确实,和杨白亦很匹配。
那人对上他愣然的目光,眼睛微弯,和善的笑了笑,像是在看一个后辈一般。
“你,就是南稚?”
“是。”他回神,又补了一句:“不错,我就是南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