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在醉梦居喝了顿酒，他和洛辰之间的关系也稍微缓和了，虽然偶尔能聊上几句，可那人向来嘴巴不饶人，有时候能把人活生生给气死。那个寡言少语的跟班陆聆雪，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洛辰左右，但最是听不得别人说洛辰的不是。因此，杨子陵跟他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书院里的人，大多认得他这个隐藏了身份的杨家嫡子，虽没说出来，却从来不敢在他跟前造次。他的日子过得甚是无聊，实在是闲得慌了，就只有提一坛子好酒，去找柳煜喝个痛快。

一来二去，这书院里，他居然是跟柳煜混得最熟，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了。

后来，柳煜带着洛辰一家子，又回了趟霸刀山庄。身边突然少了说话的人，安静得有些不习惯，他百无聊赖的等了半个多月，终于听说他们回来了！

他当即扔了酒盏，出门找了过去。

洛辰他爹大概也认命了，这回还为了洛辰，亲自回霸刀请人给他铸剑。杨子陵找到他们时，洛辰正在擦拭他刚得的宝贝儿听雪剑，石桌左边放着陆聆雪的聆寒剑，右边是柳煜的傲霜刀。洛辰一时豪情万丈，便问那二人要不要随他去闯荡江湖！

“看来，我来得甚巧啊！”

他走过去，目光看向柳煜，正巧柳煜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都微微笑了起来。

“不过依我看，你们万事俱备，但还欠个指路军师，不如我就随你们同去吧！”他叹道:“也是时候出去瞧瞧这大好河山了。”

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

那时的他，恣意潇洒、自命风流。

有一次，他跟柳煜喝酒，柳煜那厮一时嘴快说出了心里话。他说，他这人不叫风流，叫风骚。他一笑置之，觉得他柳煜才是真闷骚，不灌他两坛子酒，心里话能烂在肚里一辈子。

其实，像杨子陵这般的人物，在江湖上本该有些风流才子的佳话才是。但是没有，不但没有‍‌‎美‌‍人‎‎佳话，他们四人反倒混出了些恶名。譬如洛辰和陆聆雪一意孤行，我行我素，柳煜总是在给他们收拾残局。偏偏他财大气粗毫无诚意，十有八九得谈崩，他谈崩了杨子陵就出去打圆场。

一时间，形影不离的四人声名鹊起，风头无两！

闯荡江湖将近一年，期间发生了诸多趣事，其中就数柳煜最有趣。

那厮总是找着借口与他呆在一处，早晨要去看日出朝霞，午时说风光正好不可辜负，黄昏时又说日落景色美不胜收。甚至，到了晚上，除了约他喝酒，还能找他赏月，就算没有月亮，他也能约他出去赏星星。

那一夜，他提着灯笼照样去赴约，抬头瞧了瞧漆黑如墨的夜空，想着今晚连星星都没有，看他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等他到了桥上，他总算是知道了。

他十分好笑的瞥了眼柳煜，他身旁居然有一袋萤火虫，“怎么，今晚赏萤火虫？”

柳煜清咳了声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萤火虫的袋子，让他们飞了出来。

他隔着朦胧的光线看着柳煜，柳煜也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两两相望，又默契的同时移开。

傻站了片刻，那些荧光便散得无影无踪了。

天知道，这傻子抓了多久……

他轻叹一声，灭了灯笼搁在一边，走到他身旁坐下。这个人此时此刻就在身旁，与他手臂挨着手臂，温暖近在咫尺，他却不敢靠过去。生怕那些超越界限的举动，会惊扰到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

更深露重，夜里寒凉。

许是沉默得太久，他坐得渐渐发冷，正要转头问柳煜冷不冷，柳煜已经抬手揽住他的肩头，往怀里一揽，将他抱了个满怀。抱都抱住了，才低头问他:“子陵可是觉得冷？如此，好些了么？”

他明明是想嘲讽他的，然而话到嘴边，又被心头喷薄而出的情绪堵住，眼眶微酸，只闷声“嗯”了一声。

他蜷着身子一头扎在他怀里，身上渐渐暖了，人也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过了一会儿，柳煜突然说:“看，月亮出来了。”

他闻声从他怀里抬头一看，果然守得云开月明。然而瞌睡来得快，终究还是没能陪他赏那好不容易出来的月亮，就那么睡了过去。

醒来时，那个温暖的怀抱还在。不过，两个人都挤在一个被窝里，大约是柳煜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把他抱了回来。奇怪的是，他向来容易惊醒，竟然会在他怀里睡得那么沉？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那团云雾散了些许，隐隐约约都瞧见了对方没说出口的心意，然而谁都没有冒昧的提出来，就那么云里雾里的赏朝霞晚霞、月升日落。管他有月无月，柳煜照样邀约，他照样赴约，两人之间没有承诺，也没有誓言，甚至没有明确的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他们就这样，一直从暮秋走到了深冬。

直到来年初夏，洛辰逃学的事儿被他爹发现，他爹十几封加急书信围追堵截，变着法儿的递到洛辰手上时，洛辰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青竹书院。

他和柳煜，也就一起回去了。

至此，大梦方醒。

他是名门世家的嫡子，少时便胸怀壮志、抱负远大，自认天下众生皆为棋局，江山‍‌‎美‌‍人‎‎尽在掌握，这世间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然而，当他真正遇到那个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时，才发现还真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他们两人之间，隔着的是世俗的鸿沟，无法跨越。

两大家族的盛名公子，哪能那么如意的想爱就爱，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世俗的眼光有多可怕，他不敢轻易尝试。

平生无所畏惧，唯独这一件事，他不敢。

连他都不敢，柳煜就更不敢了。所以，那些在夜里都不敢说破，唯恐惊扰了对方的情话，都静悄悄的化在了眼中，只在互相凝望的时候透露些许，希望对方能够懂得。

可是懂得又如何，他知道这个人是爱不得的，爱了就是输了。事实上他确实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自从那日回了青竹书院，柳煜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再邀约，甚至不再见他。

他耐不住心中诸多愁绪，思虑再三，终于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