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老爷和夫人不欢而散。”丫鬟轻车熟路的销毁掉府中送过来的饭菜，扭头对一旁正翻阅书籍的妾室询问：“那小姐你说，咱们的计划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奴婢想不清楚。”

丫鬟拖着自己的头，用力的锤了锤，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妾室，对她道：“虽然夫人和老爷好像的确因为此事大吵了一架，说是离心，可是老爷却也在此不入咱们院中了。”

“除了第一日回来的时候，这后来的数日都落在书房歇息，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呀？”

“他不来不是清静些？”妾室将书放下，扭头看向丫鬟，“他一来，又要引得疯子发疯。”

“奴婢倒觉得咱们身为女子，在后院中本身便是依附老爷。而贺夫人倒是不怕，贺夫人说来说去，也是知府大人的嫡亲妹妹，而咱们又有什么呢？”

丫鬟只觉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反而成了，人一脚踩下，底下只剩没有实地的无尽悬崖，根本不知道未来的日子在哪里。

“小姐。”虽然她的确有些杞人忧天，不过她向来胆小，说出来这一番话，妾室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丫鬟做完手中的活，凑到妾室的身边，蹲下对妾室说道：“咱们现在是静观其变，还是趁着离心的功夫，去把老爷的心给拉回来。”

妾室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懵懂，蹲在自己脚边的丫鬟，她无父无母，运气好碰到个师傅将其收在膝下，后来师傅也病死了，而丫鬟，就是在师傅死之际所碰到的一个孤女。

捡到她的时候，丫鬟高烧数日，虽侥幸活了，但脑子的确是不太灵光。妾室因得太过孤独，倒也舍不得把这个怯懦抓着自己衣角的人给赶出去，后来入了贺府，这丫鬟也跟着自己身边。

所以她说的一些话确实没有必要多想，知道她是一心为了自己。丫鬟说的没什么不对，贺夫人就算再怎么折腾，再怎么发疯，她在府上照样是唯一的女主人，从来都没有宠妾灭妻一说。

妾室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丫鬟说：“谁又知道呢，如今博一条生路，只是希望腹中的孩子能平安长大罢了。至于我，活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妾室眼眸垂下，遮住眼中的不甘，“可是小姐。”丫鬟听自家小姐说如此丧气的话，用力的攥着她的衣服，对她道。

“可我听说，没了娘亲，那些府上的小公子过得都凄惨的很，而且夫人和您同时怀有身孕，一前一后落地。谁又能知道，如若没了娘亲的庇护，咱们的小公子当如何，就算老爷真的将宠爱能给小公子几分，可这份宠爱又能长久到何时？”

“他不会。他会长长久久护他一世平安。”妾室听丫鬟说到这里，嘴角扬起，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她对丫鬟说：“人在做事天在看，老天总要留下一条活路，留下几分慈悲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丫鬟又听不懂了，眼前的小姐又在打一些玄机，这些玄机总是让人糊里糊涂的，迷路似的在里面打转。

“你放心，如果以后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要害怕，你好好的照顾小公子，我会为你求得。”

“小姐，别说了。”丫鬟听着妾室丧气的话，忍不住伸出手猛地盖住妾室的下半张脸，对她说道：“小姐生，奴婢就生，小姐死奴婢便死。奴婢一生一世都是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做牛做马都会跟着小姐的。”

“你要跟着我，小公子怎么办？”妾室对丫鬟眼角晕染出笑，轻声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那么就把这份恩情回报在小公子身上，护他周全。当然，也要看着他日后儿女膝下环绕，替我瞧瞧我未曾看见的东西。”

“小姐。”丫鬟脸上露出难过纠缠之意，“好了。”妾室叫停她欲言又止的话，“将东西去处理了吧，放在这里，一会谁打头进来看见。”

“是。”丫鬟不情愿的点点头，起身将盛满饭菜的泔水桶提起。人走到门口，外面突兀的，晴天打了一道极响的雷，将走在门口的丫鬟和妾室都吓了一跳。

二人浑身一颤，妾室不由得张口唤了声：“要不等等再去吧。”丫鬟并未扭头，匆匆的落下一句：“还是现在就去吧，要不碰见什么人的确不好交代。”

她说完像是一只活泼的兔向外奔去，妾室张口，还欲喊第二句，人已经没了影。

妾室望她离去，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的斥道：“孩子脾气。”说完自己继续将看了一半的书籍翻开，手搭在字墨上，看了半晌，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不知怎的，她觉得心中像是揣了块铁，烙得她心神不宁，妾室站起身将书放下，扭头时外面倾刻间，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落下不知多久，妾室皱眉尽力的向外看，也不知她坐着恍惚了多久，刹那间竟分不清楚今夕何夕。

这样的状态在下一刻，一人披着雨水冲进来时猛然破碎，如同照在自己脸上的罩子被人锤碎一半。管家冲进来，脸上带着恐惧，他对妾室喊道：“不得了二娘子，出事了。”

妾室眼睛瞪得浑圆，看着管家在自己面前一张一合，手舞足蹈说着话，惊惧刻在他脸上每一道折痕中。

妾室脚下一软，又不知哪里生起了一股力气使她稳稳的撑了起来，她伸出手拽着管家的胳膊，连伞都顾不上向外冲去。

“夫人。”亲信手里拿着油纸包着的糕点，进门时与一个身着灰衣的老者擦肩而过，她扭头多望了一眼，有些奇怪的进门说道：“夫人，刚刚那是谁？望见不像是府上的人。”

“以前的下人。”贺夫人神情正常的坐在桌边，旁边跪坐的人正替她染上新的甲色。亲信点了点头，未曾多想，便喜气地将手里的糕点双手捧着放到贺夫人的面前。

夫人自从那一日受了风寒之后，便一蹶不振，凡事都提不起精神，屋中也不出，今日一早却不知为何心情大好，指派她去买了从未尝过的糕点。

“夫人怎么想起尝尝这个，虽在咱们乌木城很有名，但哪里比得上府中做的。府中的小厨房请的可都是京都来的厨子。”

“听府中的丫鬟说，糕点入口即化，让人魂牵梦绕。我就想见识见识，什么样的东西在旁人那里抵得上是绝味。”

“夫人尝尝，不过奴婢觉得，是丫鬟下人们未曾尝过好东西，这才将鸡肋当做珍宝呢。”贺夫人不作声，将糕点掐下一个角递在嘴边，舌尖微微一触，又面无表情的将东西向旁边推走，脸上露出一抹失望。

“的确，旁人眼中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好的，就像我眼中的东西，在旁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好物。”

亲信听贺夫人说如此长的话，她脑中聪明，微微一转，竟从这句话中品出了一语双关，急忙往回挽着说道：“不过人各有所喜，世上哪有人人都喜欢的物价，所以它的价值又何必要听从旁人的话，只要夫人觉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那如果我后悔了呢。”贺夫人脸上挂着一抹浅薄的笑，她扭过头对着亲信，可那双眼却黑洞洞的，让人对上便心生惧意。

亲信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这句话她听过两次，第一次是贺老爷动手打了自家夫人，自家夫人千金之躯，何时受过如此屈辱，更别说还是一个来自她一辈子都离不开的人。

但手也动了，亲信只能自我安抚，幸亏那日屋中没有旁人，而自己也是闭口不言，一定不会说出去，这才能保全岌岌可危的颜面，如果让旁人看见，又不知该如何的落井下石。

亲信明了，原来是自家夫人迟迟走不出那一巴掌，心中还怨恨着呢。还没等亲信找到话来宽慰贺夫人，便见贺夫人自己又是一乐，想起什么心情好的事，只笑得前仰后合，她对亲信说道。

“今日也不必绕着我转，去听听乐呵的事，好笑的事。”亲信不知府上近些日子黑云压顶，哪有什么好玩的事，外面现在又下着大雨，自己除了在屋中呆着还能去哪里？

可是贺夫人赶她走，亲信不得不离开，只得挪着步子胡疑地出了院子。

人走出院子，心中还牵挂着贺夫人的身上，亲信手里打着伞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府中今日格外的安静，从贺老爷回来之后，这府上即使平日里说话的声音少，可是来往伺候的人还是穿梭不息的。

今日虽忽逢大雨，但也不应该哪里都没人呀，如此想着，亲信脑中闪现过贺夫人那一张格外明暗难辨的脸。

想找人，恰巧迎面便走来两个埋着头的人，亲信一把拦住其中一人问道：“你们都去哪里了？玩忽职守，小心我治你们的罪。”

“原来是姑娘。”埋头的人被拦住吓了一跳，抬起眼时脸上带着惊恐毫不遮掩，亲信被他的反应也吓一跳，眉头皱起说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姑娘不知道？”两位奴才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亲信，瞧见她的确不知此事，这才答道：“是二娘子身边的丫鬟，刚刚被发现溺死在泔水里。”

天际又响起一声惊雷，亲信头皮发麻的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