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队伍已经进入了南宫毅方的埋伏圈。高大的蒿草后,吴非沉眸看着兰奇,似乎在等着兰奇的解释。
兰奇的眼睛却时刻盯着云汐烟刚刚告诉他的位置,心中布满了疑惑,不明白云汐烟刚刚凑到他耳边说的那句“静观其变”是什么意思。
前方的队伍刚刚拐过蛇道,便传来了冲天的喊杀声,兰奇凝眉,只见数千身着盛世王朝兵服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只瞬间便将翠屏山中数万人围在了中间。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唤回了吴非的目光,他刚抬眼,便见一个身着锦袍、峨冠高束的尊贵男子从包围圈后走了出来。而他那个一向粗条的三弟,黄星,此刻正单膝跪在那男子的面前,右手中正握着刚刚从脸上揭下来的虬髯。
吴非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的震惊。
相对来说,兰奇却要稍微显得平静一些。他扭过头,再次打量起了一脸平静的云汐烟,想起他之前想让她也保黄星一命之时,她所说的那句“他会安然无恙的”。
她早就知道黄星的身份?!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跟那个男人又是什么关系?
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大家小姐,突然出现在翠屏山,进出腹地如入无人之境,又与这个身份高贵的人有关,而且还让景王出动五百轻骑来救,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察觉到兰奇的打量,云汐烟并没有多做理会。她的身份,他很快就会知道,没必要解释。至于其他,在完全确定兰奇的忠诚度之前,她更加不可能跟他多说什么。
勾了勾唇,云汐烟扭头看了看早已用力挣脱束缚正帮自己解着绳索的祁修文,待到束缚解除,她才拍了拍兰奇的胳膊,然后率先弓着身,小心翼翼地朝一旁的小道走去。
山下,眼见着天色由黑渐渐转亮,南宫逸风心中的焦急更甚,可是景王的马车里却始终安静如初,不见动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落在紫红色的马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一如它的主人一般惹人眼球。
南宫逸风看看那辆马车,又扭头看看翠屏山,仿佛下一刻就能从哪些蒿草堆里盯出一个云汐烟似的。
云汐烟和祁修文刚刚从山里走出来,便见到了一脸纠结的南宫逸风。看他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的样子,云汐烟知道,他定然也是一夜未眠,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
等了一天一夜,终于再见到云汐烟,见到她面对着阳光,对着自己温柔的笑,南宫逸风不敢置信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云汐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
祁修文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逸风,你好歹是个皇子,至少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行不行?好吧,就算你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好歹你也稍微注意一下本公子的小心脏啊,被你这么一吓,本公子可得做好几日的噩梦呢!”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祁修文的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恨不得回他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南宫逸风却似乎是被刺中了要害,脸颊一红,见云汐烟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也不好意思再看云汐烟。
云汐烟满脸黑线,扭头瞪了祁修文一眼,走到南宫逸风的面前,温柔一笑:“逸风,你别听表哥胡说,他那是嫉妒你风流雅致的气质呢!你没看到他那一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吗?昨晚上,他可还跟一群耗子大战了一场,抢地盘呢!”
南宫逸风见云汐烟突然走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去,就听见了云汐烟这么一番话。心中一暖,脸上也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
云汐烟不由在心底对前世的自己表示怀疑。南宫逸风明明比南宫毅方长得要儒雅许多,好看许多嘛,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居然会看上南宫毅方呢?!
越想,越觉得前世的自己审美果然有问题。
祁修文瞪了云汐烟一眼,却没有反驳。他现在还在想着要怎么讨好小烟儿让她不要在娘亲面前告状,还要想着如何应对娘亲的询问呢!
明明是让他去将军府接小表妹团聚的,结果他倒好,人倒是接到了,却被他接到了土匪窝里!虽然是小表妹自己要来的,可是这话要是说出来,以娘亲对小表妹的疼爱,他恐怕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大小姐,我们家王爷有请。”狄炎满心的疑惑和不满,语气也显得很是僵硬。
他们家王爷本就病着,为了救这个女人居然下了床!这也就算了,昨夜他们家王爷一夜未眠,又在这里吹了一夜的冷风,这个女人平安回来了,居然半点也没有理自家王爷的意思,甚至,那样子好像都没有看到自家王爷似的,让他如何能不生气?!
云汐烟扭过头,见一个侍卫装扮的人正满脸不悦,心中一愣,随即想起他口中的“王爷”恐怕便是景王了。虽然这次就算没有景王,她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只不过是收服吴非和兰奇的过程复杂了一些,耗费的时间长了一些罢了。
可是,人家毕竟是帮了她,而且在山上,她还借用了人家的名字,现在还打算着要将剿匪的功劳硬扣在人家的头上,怎么着也应该跟人家道一声谢才好。
这么想着,云汐烟冲狄炎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平静:“劳烦了。”
狄炎蹙了蹙眉,没有想到他语气如此明显的不善,这个女人居然如此平静,不见半分刚从土匪窝中劫后余生的恐惧,也不见对他的态度的不满。又突然想到自家王爷的病情,狄炎掩下眼底的惊奇,冷硬地“嗯”了一声,便率先往回走。
云汐烟也不理会,只是静静地跟在了狄炎的身后,猜想着以传言中这位景王的脾气,如果知道自己居然盗用他的名声,不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自己。
脑子里正东拉西扯,胡思乱想一通,已是走到了那辆看上去并不显眼的紫红色马车旁。
云汐烟正要行礼道谢,马车里传来一个带着几分虚弱,又带着磁性的好听的声音:“上车。”
平静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的语调。
云汐烟蹙眉,被人命令的感觉,着实不是太好。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小算盘,又不由得有些心虚。
“小女多谢景王相救之恩,表哥和三皇子还在等着小女,就不劳烦王爷了,小女恭送王爷。”三言两语,却是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如此过河拆桥的话,亏她说得出口!狄炎气结,恨不得一刀杀了云汐烟。
马车里久久没有声音,云汐烟也不理会,正转身要走,突然感觉一股强烈的劲风包裹住她的身体,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被这道劲风地带着,整个身体朝后飞去。
“噗通!”一声,整个身体便被撞到了坚硬的木板上,发出清冽的脆响。
云汐烟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连凌迟那样的极刑她都未曾哼过一声,又岂会在意这小小的疼痛。
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右手手臂刚一用力,肩膀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云汐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想着,完了,胳膊肯定摔断了。
身子再次向着木板撞去,云汐烟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右边肩膀,尽力侧了侧身体,尽量避开右手,等待着下一次的撞击到来。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身体被一支有力的胳膊捞起来,然后整个人便被按在了软垫上。还未反应过来,衣襟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拽开,露出雪白的香肩。
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手却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动作,一下子按在了受伤的肩膀处,疼得云汐烟动弹不得,躲避的动作也继续不下去了。
肩膀上疼痛的地方已是一片青紫,云汐烟却仿若未见,顺着那只冰凉而宽厚的手掌,看见一抹月白色的衣袂,继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星眸,瞪向面前一脸面无表情的男子。
“景王这是要挟恩求报,要烟儿以身相许吗?”冷冷地嘲讽,毫不留情地鄙夷,云汐烟心中充满了怒火。
虽然她已不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可是如此大喇喇的将身体暴露在一个男人的面前,而且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无,如何能让她不生气。
男人却仿若没有听出她的嘲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打开瓶盖,一缕清香弥漫整个车厢,紧接着,男人用手指抠出一些青色的药膏,涂抹在了云汐烟红肿的肩膀处。然后,又突然用力一捏,云汐烟只听见一声骨头咔嚓的声音,疼得她几乎叫出声来。
该死的,这个男人要给她接骨也不提前说一声,而且,就是接个骨而已,他有必要用那么大劲儿吗?!
衣襟重新被整理好,云汐烟捂着肩膀,这才察觉到马车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动了起来。
“当做你利用本王的名声的代价。”男人的目光沉了沉,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
云汐烟只自顾琢磨着男人这句话的意思,却是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神色。
他的意思是,他知道她利用了他的名声。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她的目的?
云汐烟不动声色地猜测着。
“还有,救你,本就是本王之事,你无须感恩。且,以你的姿色,还不够抵本王的恩情。”说完,男人便不再理会云汐烟,径自靠在了软榻上,闭上了眼睛。
被人如此赤裸裸的嫌弃,云汐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撇了撇嘴,对这个男人的审美表示怀疑,却也不再多话。
这个男人的心思太深,她自认猜不透,也不想去猜。只要他于她的事无阻,她才懒得理会他!她收回之前想要借这个男人之手的想法。
这个人分明就是个魔鬼,与魔鬼为交,她自认还没有那个魄力。所以,以后,还是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儿吧!
马车沿着青龙街缓缓前行。大年初二的早上,已经有一些为了生计而早起的小贩在街头叫卖了。街上到处都是鞭炮响过之后的大红色碎屑,行人的脸上虽然被冻得通红,却依旧是人人面带喜色。
云汐烟撩起窗帘,探头往外看。帝景城的热闹繁华,一切如旧。春年的气氛,依旧在空气里弥漫。她的心境却已非当年可比。
如此繁华之象背后隐藏了多少人的狼子野心和阴谋算计?又会有多少傻姑娘如同当初的她一般,因为那些诡计而搭上了一生,包括自己的性命?
她的骜儿,如果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遭受那样的痛苦?蚀骨之毒,堪比万箭穿心!
那张苍白的脸仿佛又在眼前,那一声声呼唤,一声声痛呼,仿若雷鸣一般不停地在云汐烟的耳边炸响。
母后......好痛......
察觉到云汐烟的异样,景墨睁开眸子,将云汐烟眼底的沉痛和死气收入眼底。
“王爷,到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狄炎的声音传来。
云汐烟瞬间收回神志,再抬眼一看,发现竟是已经回到了将军府。连忙收敛思绪,转头向景墨道了声谢,便跳下了马车。
祁修文和南宫逸风一见到云汐烟被带上了景王的马车,便齐齐上了马追了过来,却没想到,景王拉车的马竟会行得如此之快,等他们追上时,景王的马车也刚好听在了将军府的门前。
两人下马,刚走到马车旁,便见云汐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云汐烟刚下了马车,马车便自她的身后扬长而去。
云汐烟撇了撇嘴,也懒得理会那个男人的臭脾气,见将军府的管家云伯走了出来,唇角勾了勾,心中冷笑,转向南宫逸风时,却是目光柔和平静:“三皇子,辛苦你了。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之后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南宫逸风本还想问一下云汐烟刚刚在马车上景王可有对她如何,见她面上没有什么异常,便没有提。乍然听她如此说,似是在下逐客令,心中又是一沉,可是见到云汐烟那双真诚的眸子,心中又不免生疑。想了想,点了点头,便转身上马而去。
南宫逸风不明白云汐烟的话,与云汐烟一起呆了整整一天的祁修文却是明白的。
今日翠屏山匪被剿,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南宫毅方的出现,而景王带兵围困翠屏山的消息此刻却肯定已经被传得人尽皆知,世人自然便将这剿匪的功劳都记在了景王的头上,南宫毅方是出力不讨好。
此事若是争执起来,皇上自然是要过问的。到时候,他们这些在场,并且曾经参与其中的人,便成为了关键性的证人。到时候,自然就有的忙了。
“表哥也早些回去吧,代我向姨母说声抱歉。等今天事情了了,我便同表哥一起去侍郎府给姨母拜年。”云汐烟很肯定,这件事情,皇帝一定会在今日过问,具体原因,她自然没有告诉祁修文。
祁修文只猜想着皇帝会过问,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想到云汐烟却如此肯定地说是今日。心中虽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也上了马,打马而去。
云伯走过来,朝云汐烟躬了躬身:“大小姐,将军在前厅等候,说是让小姐回来去见他,将军有事要问大小姐。”云伯的声音不卑不亢,没有鄙夷,却也没有亲近。
云伯在将军府中的地位是最为特殊的,除了云擎天,他谁的话也不听,惹急了,更是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烦请云伯去向父亲禀报一声,烟儿如今刚出匪窝,一身脏污,待到烟儿梳洗过后,就去给父亲请安。”云汐烟淡淡地对云伯施了一礼,也不等云伯回答,便沿着岔路,过了回廊,回到了汐烟阁。
将军府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云汐烟的傲慢无礼,云伯自然也是习以为常。并未多言,便去了前厅。
前世,春年当日发生的事情让她被禁足多日,当时只顾着伤心,哪里顾得上别的事情。可她却清楚的记得,初二那天,南宫毅方来将军府看她的时候,春风满面,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当时问他,他说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现在细想起来,只怕是因为他剿匪有功,皇上表扬了他吧?
进了汐烟阁,从湖面上吹来的清风将云汐烟满心的燥欲吹尽,丝丝凉爽的感觉让她觉得头脑清醒无比。
从阁楼后门出来,过了木桥,进了水榭。一路上却是没有见到一个丫鬟。云汐烟心中疑惑,却没有多想。她现在正好需要好好想想,今后的路应该如何走。还有,一旦皇帝问起她昨天的事,她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