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常前,云焰书快步下了楼梯,走向了自己的父母。
权至柔顺着她前进的方向看去,也顿时愣住了。不远处的中年夫妻正有些局促地站着,比之前她见到他们时明显苍老了更多。
她很快冲上前道:“伯父伯母你们好!”
随后,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一旁的云焰书,“是你邀请的吗?怎么没告诉我。”
“不是我。”女人冷声道。
“……”
程盈盈和丈夫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秒。
她先讪讪地上前一步:“小书呀,你真的太棒了!我和你爸都太为你骄傲了!在你过来之前,我们就把这个建筑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怎么看都看不够……”
“谁让你们过来的?”
女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仿佛对她来说,自己的到来只是一个负担。
“我们……”程盈盈的心猛地凉了下去,如鲠在喉。
此时孙旻已经站到了演讲台上,但是他们已经无暇顾及,不远处几个人陆续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个问题很难吗?”云焰书看他们不言语,苦笑道,“怎么对你们来说我的每一个问题都那么难呢?”
“是权姐……”她爸开了口。
云焰书皱紧眉思考着。
两秒过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权赢?”
她简直不敢相信,与权至柔面面相觑。
权至柔问程盈盈道:“我妈去找过您和伯父吗?”
程盈盈不安地眨着眼,忙对女儿解释道:“权姐她其实也是好心……在你去美国那一年,她来找过我们,还给我们留了电话,前几天她和我们说你要来母校做演讲了,我和你爸都开心得不得了……”
她想握住女儿的手,可是却被嫌恶至极地躲开了。
止不住内心一阵阵地酸涩,程盈盈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又牵起笑容道,“小书,下午我们,我们一起去哪里逛逛吧?晚上爸爸妈妈带你去吃饭,好吗?想吃点什么,嗯……?”
僵硬的氛围里,女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胸口的起伏逐渐剧烈,目光里是极度压抑着的,临近爆发点的愤怒。
……在这几秒的间隔里,程盈盈彻底后悔了来到这里决定。
云焰书不再看他们,自顾自拿起了手机拨出那个号码。
可那边一直没有接通。
她失去耐性,问权至柔道:“你妈在哪里?”
“前阵子她助理告诉我她手术刚做好,现在应该在城南那边的疗养院……”
权至柔还想说什么,却被用力握住了手。
“带我去见她,”她盯着她道,“现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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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后,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权至柔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书,我知道你气他们自作主张过来,但是你刚刚太明显了,这里圈子也小,这会关于你们家的事肯定传开了。”
“这是什么新闻吗?”
云焰书烦躁地拿出一根烟,嗅了几秒烟草的味道后,又将它捏在手里,“当初我一个字都没说,孙庭还不是照样拿我的家人做文章?”
在对方担忧的眼神里,她三两下降下了车窗,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握紧爱人的手,软下了声音:“放心,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权至柔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又道:“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去找我妈,我让她助理带话就行,我真的不希望你和那个老狐狸再起争执了,你也说不过她。”
“不,”她看向她,不容置喙地,“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和她说清楚。”
到达疗养院后,权赢的助理已经在门口等她们,很利索地道:“跟我来吧。权总刚吃完午饭不久。”
她将她们带到了一个房间门口,但在云焰书要开门进去的时候,手却被果断拦住了。
“她一个月前刚进行了心脏搭桥手术,现在还在静养中,希望你们能体谅她的身体,不要进行过于激烈的讨论,麻烦了。”
云焰书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进去后,映入视野的是近六十平的房间。
宽大的床,做工良好的办公桌,让室内格外明亮的近五米的挑高和落地窗……
一眼就能看出,在这里住着的不会是普通人。
她的目光从窗外的一片绿色移开,只见女人从一边的跑步机上慢慢走了下来。
相较上一次见面,对方瘦了许多,但依旧是高大的身形,淡然的眼神,仿佛一切都运筹帷幄。
即便那双眼中多了一丝疲态,但仍然是锐利而不服输的。
权赢的视线掠过她,平静道:“焰书,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五年吧?”
“是啊……这五年里你也很拼命吧?工作到心脏都出问题了,”她有些讽刺地看她,“不知道比起你当初和晴若说的宫颈癌,哪个更糟糕一些。”
对方看了她一眼,竟淡淡笑了,眼角露出的纹路缓和了周身的冷峻气场,随后又径自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端起水杯仰头喝起水来。
云焰书交叉着双臂,目光扫过办公桌上的一叠文档,闲散靠在了桌沿。
她看着她泛着汗珠的下巴:“虽然权孙两家当时没能如你所愿联姻,但去年你还是借助孙家人的势力,成功坐上了市秘书长的位置,不过,和副市长失之交臂,你应该还是很不甘心吧。接下来,你的目标是副市长,还是市长?”
对方没看她,只轻咳了两声,说:“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吧。”
“我猜也是。”
拿出一枚胶囊塞进槽里,拉下盖子。
启动后,咖啡液如同溪流一般快速地释出。
在嘈杂的机器声响中,两个人都只是注视着机器,沉默着。
随后,她从权赢手中接过了那杯咖啡,听对方道:“至柔在外面吗?”
“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吵架,更不想看到她被送进医院。”
“为什么急着找我?”女人喝了一口咖啡,细眉微挑,“应该不是因为,要让我同意你们交往吧。”
“……你已经知道了?”
面对她讶异的眼神,权赢却是语气轻快地道:“上周至柔告诉我了。她说,你们已经重新在一起了,她警告我说,让我绝不能妨碍你们的感情。”
顿时,云焰书的心颤了颤。
……一阵强烈的暖意,在心中缓缓化开。
她抿了抿唇,看着她:“所以,你能做到吗?”
过了半晌,权赢才认真地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不互相妨碍。”
口里的咖啡猛地泛出一阵涩。
她觉得不可思议般笑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妨碍你,权赢,一直是你自己打着爱小柔的旗号却做尽伤害她的事。我知道,你觉得我配不上她,我对你的仕途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但是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
“我决定和小柔重新在一起,就意味着我会陪她克服所有的障碍,就算是作为她亲生母亲的你,也是一样。”
她走近她,正视着那双令大多数人不敢直视的眼睛,沉声道,“还有,我也警告你,别再自作主张掺和我的家事,你这次让我爸妈来首都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告诉我,你对我的底细一清二楚,随时能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对方喝完了咖啡,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
深黑色紧身运动裤下,一双线条优美的精瘦长腿缓缓迈向窗边。
女人站定,望着窗外道:“我说过,我很抱歉当初利用了你,所以在出差途中顺便去了趟你家,希望能补偿你的家人。让我很惊讶的是,你父母竟然对你去了美国一无所知。”
“惊讶?”她失笑,“难道是,终于发现这世界上爹不疼妈不爱的人,不止小柔一个吗?”
话音刚落,对方看向了她。
她明显感觉到,那深邃的眼神中有了一抹晦暗,透出些危险来。
对方没有语气地道:“我让你父母过来是好心,当初我告诉他们你的成就的时候,他们也很高兴——他们真的很为你骄傲。”
……云焰书深吸了一口气。
对方自以为是的样子,像一根刺捅在心里。
她突然不忍想象,曾经的权至柔是怎么忍受这一切包裹着糖衣的压迫,如何在至亲充满伪善的淫威下护住最真实的自我?
失控的精英教育的可怖之处,或许她只了解到冰山一角。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傲慢,”她靠近女人,咬牙道,“没错,你是个成功人士,一个精明的政客,但是不管你怎么成功,做母亲,做人,你是失败透顶!”
权赢看了她一会,突然笑开了,露出的洁白牙齿都透着森冷的气息。
肩膀被猝不及防地握住,对方盯住她,低声缓缓道:“那你也是一个失败的女儿,不是吗?”
“……”
她骤然语塞,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
“焰书,我也绝对不否认,我欣赏你的口才和胆识,也敬佩你充满励志的成功人生,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
女人竟像慈母般,微微弯下腰,将怔愣着的她轻轻拥住,“你所放弃的,和我所放弃的,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我说过,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
在保持着距离的怀抱中,她却感到一张细密的网笼罩了下来,仿佛在讥讽着她所有正直的控诉,始终坚信的自我,甚至于爱。
耳边,响起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轻的长叹,“我真的很高兴,我宝贝女儿的伴侣是一个和我如此志同道合的人。”
“……”
“亲爱的,我真心地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