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在医院里住了太久了。

一天，又一天，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小允像长在病房里的一棵小草，孤零零地生了根，只能永远停在这个地方。

他还是在等，但他的手指不能用水彩笔在报纸上画小花了。那些报纸被存在病房床头柜的抽屉里。

生了坏病以后，小允总是喜欢看着房门口，就像以前坐在门口看路一样，看着看着，他又会流出眼泪。

最近，他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他经常看见哥哥坐在床前说话。哥哥说了很多，他真想知道哥哥在说什么，但是他没力气打手语了。

今天，小允是在半夜醒的。他睁开眼睛，灯是亮的，亮得他眼睛发疼。他想，可能不是灯，可能是太阳光。他每天都在睡觉，现在已经分不清白天和晚上了。

小允发着高烧，出了汗，脸上红隐隐的。他很想喝水，咳了一声，喉咙里好干。等了很久，没有人过来喂他喝水，他的哥哥不在，不知道去哪了。

小允感觉身上疼，却又不知道哪里疼，好像到处都在疼。特别是心口，好疼，好疼，像是在流血一样，让他喘不上气，胸前闷得厉害，要很用力才能呼吸到一点儿气。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一点小小的声音。

他想说话，想喊，想哭，可是他做不到。他开始流泪，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下去，一路滑到脖子里。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要死的时候好疼啊，好疼，怎么会这么疼。求求了，不要这么疼。

小允哭了一会儿，忽然不哭了，他把眼睛里的眼泪都挤出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地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证件照，照上的男人很年轻，穿着一身绿警服，没有笑，就这样看着自己。

小允慢慢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摸到照片，摸着那张脸，他笑了一下，忽然哭了，哭得浑身颤抖起来。他是不能哭的，哥哥也不让他哭，他很听话，已经好几天没哭过了。他一哭身上就更疼了，肚子里的器官好像移位了，全部挤破堆在一起。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我想你，我想你。

我死了，你会找到我吗？我会写你的名字了，我写了好多，都写在报纸上。你的名字好难写，我学了好久才学会。

小允哭累了，就不哭了。他的手心出了汗，那方照片紧紧黏在他的手心里，就像在依偎着他。

好多个晚上，就像现在一样，他们以这种方式靠在一起，仿佛回到了从前。

小允突然感到心口好闷，他捂了一下，不知道这是呼吸困难，只觉得昏昏沉沉，身上不那么疼了。他很困，眼皮沉得睁不开，眼前的光越来越暗了，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飘出了窗户。恍惚间，似乎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完全变了，不再是病房里的天花板。

小允终于回家了。

他回到了南镇，回到了清湾路的小房子里。

这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他趴在阳台上，远远看见有一个人朝这边走。他跑到门边等着，很快，门从外边打开了，他笑着张开手，扑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

对不起，生病好疼，我不能等你回家了。

我爱你。

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