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早餐的路上,伯苏走上向冬青昨晚跳下的那座桥,站在桥上往河面望,心像是穿过时空,触碰到了向冬青彼时心境的一角。
站在桥上看才觉得河面真的很低,明明不深却如幽渊般难以见底。
向冬青那时候有没有害怕呢?
他拧起眉,指尖敲着护栏,半晌后,拿起了手机拨个号码:
“喂。”
电话那头声音懒倦,大概是被电话吵醒了,含含糊糊地说:“没事别烦。”
“唐承意,把你耳朵竖起来听着。”
“……”
窸窣声音响起,唐承意似乎是翻了个身,不紧不慢的:“……挂了。”
伯苏语气立即有些不善:“等等。”
他深吸一口气,把愠意压了一压,“旧城改造项目,我已经给你敲定了。”
唐承意:“嗯。”
“但是,交易筹码我想改了。”伯苏顿了顿,话锋一转——
“昨晚,向冬青自杀了。”
酒店床上,唐承意眼睛蓦地睁开。他目光凝着,直勾勾看着虚空,眼底仿佛没什么波澜,但又久久没开口。
对话的空白持续了几秒,伯苏才缓慢地说:“没死成。”
“……”
伯苏接着说:“他心理状态已经很差了,在你手里活不了多久。你别把他逼死。”
唐承意眼睛慢慢眨了一下,刚刚忘了眨眼,眼珠有些酸涩。他淡淡地换了个姿势睡,低沉地呢喃:“自杀?”
他笑了笑:“敢自杀。”
这自言自语的语调分明带着戏弄的意味,好似已经在考虑该怎么惩罚擅自自杀的向冬青。
伯苏心底涌起一股怒意,他亲眼看见向冬青差点死亡,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见不得唐承意这冷漠戏谑的态度:
“你又想让一条人命死在你手里吗?!”
唐承意懒懒的,像是逗他玩一样故意气他:
“怎么还怪起我来了,他在我床上快一年了都没事,给你玩了一天他就要死了。”
伯苏怒火中烧,他没想到唐承意能这么浑。
唐承意听他呼吸都沉重急促了,看样子气得不轻,收敛了笑,平淡道:
“行了,我明白了。……还有,你刚刚说改筹码是什么意思。”
伯苏气都理不顺,缓了几秒才道:“之前我们商量的是给我玩两天,我给你拿下项目。现在我想彻底把他要过来,条件你开。”
唐承意又不说话了。
伯苏等着他的回答,快要失去耐心时,听到听筒里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似乎是唐承意的枕边人醒了,在哼哼唧唧地起床。
唐承意跟床伴聊了两句话才对伯苏说:“我没什么条件可以开。”
换句话说,他想要什么都得的到。
伯苏敲击着护栏的指尖蜷起来,慢慢攥成拳,听着电话里那头暧昧的说笑声,不悦道:
“你又不缺向冬青一个。”
唐承意毫不犹豫地把话顶了回来,语气里满是调侃和讽刺:“嗯,你缺。”
……
伯苏缓慢而深刻地长长吸气,黑眸定定望着河面,从容地接纳了嘲讽:
“是,我缺。”
病床上向冬青送走了一群唠叨他的长辈,终于放松下来。
他疲倦地闭目养神,伯苏提着两兜早餐回来了,把煎饼递给他。
“热乎呢,吃吧。”
向冬青木然接过来,咬了一口才想起来说谢谢,嘴里嚼着煎饼,吐字不清。
伯苏笑着瞥他一眼,拿出一杯豆浆,插进吸管递给他:
“别跟我说谢,我不爱听。”
向冬青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消失得也很快,憔悴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伯苏怔了一下。
把向冬青救回来以后,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看着向冬青的一举一动都觉得异常珍贵。
向冬青吸了一口豆浆,看向他:“你昨晚为什么来找我啊。”
伯苏撒谎不打草稿,半真半假地说:“可能是心灵感应吧,我从昨天下午就觉得不踏实。我问向云生暑假作业动了没有,他说忙着吵架,我就知道他又气你了。”
向冬青垂眸:“辛苦你了,跑这么远。”
“少跟我客气,”伯苏作势要抢他豆浆,“再说我不爱听的就别喝了。”
向冬青笑,把豆浆往怀里抱了抱:“……那你爱听什么?”
伯苏便静下来了,望着向冬青的眼睛,声音柔和地玩笑道:“你觉得我爱听什么?”
“爱听我说喜欢你?”
伯苏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惊讶,没想到向冬青还会撩人呢。
这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想开了?
可瞧着向冬青那平静的眼睛,伯苏总觉得有种违和的诡异,心里更不安。
“……你得休息休息了。梁安市有些景点,等你出院后咱们去玩两天,怎样?”
“去腻了,我在这住十年了。”
“那——我们去看电影,吃火锅。你看你瘦的……”
“伯苏。”
向冬青突然叫他名字,他的心坠了一下。
“你觉得,小云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孩子吗?”向冬青怔怔的,“……怎么会呢。”
伯苏缓缓松懈下来。
“小云他……本性并不坏,我能看得出来。他平时在班里还会抢着拖地,运动会报名他也是最积极的……哦,之前班里因为他早读睡觉被扣了五分没拿到流动红旗,他还主动跟我道歉了。”
向冬青的眼睛便更红了:“是啊,这才是他……到底是怎么了呢……”
伯苏拍拍他的肩膀:
“你先别操心他了,我去跟他聊聊。你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说。”
向冬青迟缓地点头,“谢——”
话音停住,看了看伯苏故意板起的脸:
他破涕为笑:“不谢了,你该做的。”
伯苏见他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了,松一口气。
晚上小镇里举办歌唱大会,伯苏软磨硬泡地把向冬青说动了,两人吃着夜市买的小龙虾慢悠悠地往大会走。
向冬青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亮晶晶的,红润的嘴唇上带着莹润的光泽,听着前方几十米外的舞台歌声,指给伯苏看:
“台上是我张奶奶,张奶奶特别爱听京剧《玉堂春》,每年大会她都上台唱。”
“小时候我带着弟弟搬来镇里,她就住我隔壁,我们揭不开锅了就去她家蹭饭……”
“小云那时候七岁,又幼稚又吵,但很听奶奶的话。每个月我们都有几天会睡在张奶奶家,小云晚上不睡觉,张奶奶就轻轻拍着小云,给他唱《玉堂春》……”
和着向冬青温和的讲述声,前方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响着:
“奴与他露水夫妻有的什么情?
眼前若有王公子,
青纱盖脸我也认得清……”
嗓音清脆滑润,行腔时而激越时而悠长,苦叙幽情,如泣如诉,听这功底便知是个老戏迷。
向冬青津津乐道地给伯苏讲着,这句是“跺板”,这句是“散板”……
伯苏不了解,但也乐得听,黑夜在耳边细语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
舞台周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镇民,他们在最外圈停下,伯苏看了一眼向冬青手里空了的小龙虾纸盒:
“吃没啦?”
“嗯,”向冬青擦着自己的嘴,又抽出一张纸给伯苏,“好辣。”
伯苏笑着接过来:“我去买两杯冰镇酸梅汤解解辣,刚才来的时候瞧见了,我也想喝。”
“好,我等你。”
伯苏转身向路口摆着的小摊走去,将冰冰凉凉附着水雾的酸梅汤装进塑料袋,嘴角还噙着未散去的笑,脚步轻盈地往回走。
没想到,回了人群里却瞧不见向冬青了。
他急忙叫着向冬青的名字,到处找,直到酸梅汤的冰块都化了一半,塑料袋滴滴答答流着水……
他终于意识到,向冬青是真的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