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模棱两可的答复，敷衍了符狸，哄得他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我得以疲累地瘫坐在了这湖中亭内。

放空自己，我竟仰头细细观察起，这孤孤单单伫立在水面上的亭子。说实话，其实，我觉得它很难看，也很突兀，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连这椅后供人倚靠的斜栏，也是那样不合心意。它太矮了，也太脆弱，我无法全心全意倚靠它，否则我会栽进这不知多深的水潭中，成为一具被泡得浮肿的尸体。

而且不幸的是，如若变成尸身一具，随着这水漂呀漂，我也离不开这万人唾弃的魔教。

噙着笑合上眼，我却觉得，脸边被覆上了什么湿滑的东西。完全不加思考，掌中便凝出森森魔气，我狠狠抓住了脸旁那物。

抬眼去看，对上一双泛着水意的竖瞳，才发现，原是鲛人。

“阿明！”我立刻松开手，却已来不及。鲛人本白嫩到甚至透着水光的手腕，如今被几道焦黑灼痕侵害得可怖又可怜。

鲛人在水中完全是悄无声息的，不知何时它靠近了这亭子，双手搭在那低矮斜栏上。它可能只是想逗逗我，而我却误伤了它。

对于如何治愈它的皮肤，我是束手无策，这只能再拜托殷为风了。我能做的只有捧起鲛人的手臂，垂下头，轻轻地吹它的伤处。

它开口，所讲的却不是我可听懂的人言，而是一种奇异的，婉转的旋律。而就在它开口这一刻，我的所有感官便都失去效用，只会溺于它潋滟双眸，随着它的指引，一步步，一步步……

回过神来，我已到了水中央。

“你想干什么？”我冷冷望着，那用尾巴紧紧缠住了我下肢，又用双臂环举着我的鲛人。

我并不会水，也不喜欢水。在我记忆中，毫无反抗能力下被卷进东海中，在掩盖不住血腥味道的深海，如同蝼蚁般被戏耍……

那时我算什么？既是猎物，食物，祭品，也是可以随意交配的对象。总之，是不配决定自己任何事情的，自由，生死，一切的一切。

红，我又看到了，漫天遍野的红。

“云，风……”

红色褪去，意识被唤醒，我终于松开了十指。

鲛人的两肩，却赫然显出十个血洞。鲛人脸色有些惨白，但仍控制着自己的语调，缓缓道：“无数次，想要把你，拉进水中。只有我们两个，就好。”

“但你不愿。我知道。

所以，我就想，帮你得到，你想要的，这也会让我，很快乐。

不需要求其他人。用我去换吧，云风。

我愿意。你知道。”

它身上的血，已经顺着躯体流到水中。晕开，又被冲淡，最终不留痕迹。

可是它也未问我，拿一条活生生的命去换一死物，我愿不愿，肯不肯！它善于示弱，周身亦是清纯可人惹人怜的气质。它怎会不知自己这个样子，就是笃定我不忍对它发火。

甚至，它好像也没有将我送回岸上的打算。我被它的长尾纠缠，使不上力，也懒得骂它，只冷冷盯着它，任他肩上“血流成河”。

它眨巴眨巴眼，眸中常年泛着的旖旎水光竟满满化为了实质……晶莹剔透的珠子，一个接着一个顺着他的眼角淌了下来。

古籍记载，鲛人泪为奇美珠玉，颇为少见，世间罕有，乃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如今，倒是让我见到了刚产下的鲛人泪，换做常人应是觉得三生有幸，而我却觉气得要一命呜呼了。

这是何意？

意思是，我把这如纯洁白莲般楚楚可怜的鲛人，欺负得委屈落泪吗？

实在是气闷，我便动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刚要动用魔气，一声巨大虎啸却如狂风大作般袭来，把这本平静得涟漪都未显几分的湖面，激荡起了阵阵大浪。

转过头，我发现正是那凶煞无比的黑虎坐骑。定睛一看，更是吓了一跳，一只畜生的表情竟还能如此生动：它油黑发亮的皮毛下坠着横肉，双眼中闪烁着贪婪而饥渴的光芒，就那么直直盯向湖中央的我们……

涎水顺着它肥厚的嘴流淌下来，它也终于忍不住往水中探出前爪。亏得这湖有几丈深，它不甘不愿缩回了手，转而低下脑袋，痴迷得舔舐这湖水。

原来，它是被这鲛人血吸引而来。

“发抖了。在怕吗？”耳畔，鲛人不疾不徐道。不待我答复，那本环抱着我的鲛人，便已朝着那抬起一只手臂。

转瞬之间，刚刚恢复平静无波的水面，顿时又大浪四起，逐渐，几处巨浪凝成了巨大利爪的样子，直挺挺地向那黑虎抓去。

这些水聚成的巨爪，毫不留情将岸边的黑虎抓起到了半空中。黑虎使出浑身解数挣扎，但是根本无济于事，平日中威风凛凛的它竟成了弱小无助的玩物。

鲛人抬手，掌心虚握，那些水爪便也随之绞紧。眼见着那黑虎被捏得死去活来，我赶紧制止：“别在人家的地盘闹事。”

万幸，鲛人在我面前依旧是乖巧温顺模样，稍一松手，那半死不活的巨虎便头朝下从半空栽倒在地。可还未等我松口气，这一旁的亭子又赫然发出了“轰隆隆”的奇怪巨响。

还未反应过来，我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汹涌浪潮卷到了岸上，与那欲昏又未昏的黑虎面面相觑。

而那突兀的湖心亭，转眼间竟变成了一座牢笼，直直罩在鲛人四周。

毛骨悚然，我被这异变打得猝不及防，刚想撑地起身，身后一只大手便又将我按倒在地。

旁边那大虎来了精神，不住得呜呜咽咽撒娇。这也印证了那手主人的身份，正是嗜血盟主。

“盟主英明，料事如神。这鲛人果真是会寻到这嗜血盟中唯一活水处！不过这鲛人王在水中是厉害得很，这小小牢笼真能困住它吗？”莲心门主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激动。

嗜血盟主朗声大笑：“多谢门主这份厚礼了！抓鱼而已，这亭笼上抹了专门针对它的药，它经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盟主心情大好，还踱步到了这黑虎面前，啧啧道：“黑鬼，一身肥膘，白长了！”那黑虎甚是委屈，不住用大脸蹭着那盟主，好像在求他为自己报仇雪恨。

我瘫坐在地，无助望向身后，那里有不知何时出现的乌泱泱人群。这里的每个人，表情皆是欣喜而狂热，看来那鲛人血的价值，真是远超我想象了。

其实我在找，找那个在朝夕相处间，不知不觉已变得熟悉的身影。

符狸，他知道这场完全蔑视着自以为是的交易者的骗局吗？

亦或是，他根本就是故意将我引到此处，让我亲眼见证，自己的可笑与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