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当初帝尊述麟和弟子白书玉分开时，谁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

老祖宗名唤述麟，当年名声动天下，惊才绝艳，身负修真界最强大的希望，无人不尊无人不敬。

他是史上最受追捧的帝尊。飞升失败，如今也不过困囿在方寸之地，铁锁加身，不见天日。

白书玉身后都是十一洲选上来的优秀子弟，他们大都还是孩子，单纯善良，可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带着任务前来，查看老祖宗的底细——

述麟的存在是现在修真界心里的一根刺。

封印阵法本就引天地之力诛杀邪佞。如果老祖宗的本事被封印大阵吸噬，他们便利用师尊长老们赐予的宝物神器，寻机杀了他。

人死了，神殿自然要另寻新主。

“帝尊。”白书玉率先开口，微一弯腰，清清冷冷，克制守礼，声音比不见天日的石头还凉。

夜明珠和萤石的光辉下，五十米开外是一座直径三米的束状石台，上面是个长发凌乱披散的男子，落拓不羁地靠在石椅上闭眼小憩。

他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白书玉的声音。

白书玉身后一众弟子的表情都十分谨慎，生怕老祖宗突然发难。

白书玉远远看着石台上的男子，瞳孔涣散了一瞬，千般情绪掠过，但他一向遵守礼法，很快便垂眸掩去一切。

他恭恭敬敬作揖：“弟子白书玉携十二洲徒子徒孙，前来探望帝尊。”

斜塌上的男子仿佛这才醒来，稍撑起身子，脸上盖着的布纱滑下去。

长睫微动，双眸微睁，霎时间，一双流光溢彩鬼魅妖异的蓝绿色眼睛穿透雾霭，叫一众徒子徒孙看傻了眼。

他们没见过老祖宗真容，见他们的师尊师祖每次提到这位老祖宗都讳莫如深，恭敬畏惧的模样，导致他们还以为老祖宗是个端方肃穆的长者，再不济也该是个面相恐怖的魔头。

却万万没想到，老祖宗会是这样一个邪肆诡魅的人。

“白书玉？”仿佛是被扰了好眠而不愉，声音像是山巅的雪，清冷疏远。

“来者何事？”

第六洲的一个大弟子出来道：“帝尊在此受难，师尊师祖们心忧您，便派遣弟子们前来探望。”

那声音的主人却仿佛没听见，又问一次：“来者何事？”

他眼神淡淡撩着白书玉。

人懒懒散散，没骨头似的，昔日风光霁月的帝尊，在不见天日的囚笼里混沌度日，这群突然闯进来的人也丝毫没掀起他的情绪波澜。

白书玉眼眸微垂，唇角狠狠颤了两下，开口却依旧清冷自持。

“弟子皆来向帝尊告安。帝尊近来过得可还好？”

只听一声铁锁哗啦声，衣物摩擦，是座上人动了下。

“呵呵……”他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情绪变化莫测，众人一时间摸不清头脑，只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

仿佛没看见白书玉身后的百来人，述麟微微起身，只定定望着白书玉：“我俩之间何必弯弯绕绕，白书玉，今日是来作甚？”

白书玉一抬头就对上那双深如幽湖的眼睛，立马移开，道：“帝尊……”

“帝尊？”述麟慢悠悠的，鬼魅般，嗓音极冷。

身后大弟子提醒他：“清尘师叔，喊老祖宗。”

白书玉：“？”老祖宗并不知道他现在被叫作老祖宗。

白书玉低声道：“弟子前来探望帝尊身体，感念帝尊身受魔气困扰，希望能为您解忧。”

“行了。”台上人突然变得不耐，眉目间渐渐酝酿出一团戾气。

“白书玉，白书玉，一口一个帝尊……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吗？”

白书玉垂着的眼眸狠狠颤了颤。

他反手祭出一只雪色琉璃塔，疏离道：“请让弟子为您分忧。”

座上人没有回应，偌大的山洞骤然沉寂下来，只有铁锁时不时撞击墙壁发出的沉重声音。

麟述看着他手中的琉璃塔，半晌似笑非笑问：“你要怎么给一个堕魔的人驱除魔气？”

“帝尊是半神，只要您想，魔息本不该出现在您身上。”

“你好大的胆子。”声音幽幽的，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眨眼间玉台上的人竟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前，那双不见天日的手白得过分，此刻一只手正掐在他们清尘师叔的脖子上。

可师叔表情都没变，可见老祖宗并没有下杀手……又或者是，没能力下杀手——毕竟中洲禁地，就是魔物炼狱，照常理来说，老祖宗现在合该是个废人了。

如今老祖宗情绪暴动，手上已经用力得爆出青筋，可清尘师叔脸上甚至没出现一丝一毫的痛色——要知道，他们来之前，师尊都提醒过他们，清尘师叔因为受伤，修为跌到金丹……

如此看来，这老祖宗被封印吸噬得连金丹都不如了！

白书玉身后隐藏在弟子里的一个男子观察了一会，面露喜色，对身边人传音：“看来师尊说得不假，老祖宗已经是残躯败体，就是现在，出手。”

旁边人点头，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各自有了小动作。

在别人都各怀心思观望着的时候，人群里两个弟子突然异动，只见两人从干坤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盘状物体，通体漆黑，正散发着黑气。

两人嘴唇飞快蠕动，念出一长串咒语，很快周围空气骤然一滞，然后开始缓慢逆流……

圆盘里的一缕黑气骤然膨胀，转瞬间庞大千百倍，化身巨大的黑色触须朝麟述袭去。

一时间山洞被浓郁的魔息充满。

白书玉脸色骤变，立马抬手要迎上那巨大的黑爪，却不防手掌突然被人抓住。

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微凉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手。

麟述声音响在白书玉耳边，“洲主，五百年不见，你今日来……竟是为了彻底抹杀本尊？”

一个堕魔的半神，身在诛神阵，受了五百年刮骨透筋的洗礼，此时一旦接触这种剂量的魔息冲剂，要么彻底化魔直接被规则绞杀，要么不堪承受魔气冲击爆体而亡。

述麟没了利用价值，十一洲主，可谓心狠！

述麟连呵出的气息都是微凉的，不像从肺腑里发出，倒像是地底下抽出来的冷气。

庞然的纯净魔息越来越浓，原本稍微能视物的山洞此时完全陷入黑暗。

白书玉眼睛蓦然染上一丝红，嘴唇轻颤，缓了下才问出口：“你的魔气，已经侵入脏腑了？”

麟述眉头一蹙，呵笑：“洲主倒是管得宽。只是不晓得是真心还是假意，洲主这张脸，惯会骗人。”

白书玉垂眸：“帝尊……”

述麟：“帝尊？”

白书玉：“你当初和我约定过会修驱魔决，可你现在……”

麟述眼眸深处黑气浮动，早就不是正常人。

白书玉喉咙梗塞得厉害，甚至觉得喘息都困难。

身后的黑色爪子排山倒海地包裹住麟述，后者却没事人一般。

“清尘洲主，五百年过去，本尊着实难熬。承诺你的，本尊从未辜负，倒是你……”

只见他只是挥了挥衣袖，那些魔息仿佛有意识般，竟纷纷避让开来，紧接着溢散的魔息凝成一条可怖的黑绳，朝释放魔息的那个弟子而去。

魔息从他眼鼻口耳钻进去，不过瞬息，人就随着黑雾炸成了黑灰。

等黑雾散去，还躲在人群琉璃的另一个主谋弟子声音发抖：“怎么可能？”

他明明看见老祖宗身上黑气弥散，而且用干坤盘采集魔气，借以诱导老祖宗发狂，趁机将他身上的魔气吸食进师尊的仙器中，逐渐将人抽空，结果不仅半点魔气没采到，老祖宗也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他正要重新激发干坤盘，然而下一刻，述麟手一捏，这人的脑袋凭空炸成血雾，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和他站得近的弟子们纷纷被吓得脸色惨白，急忙退开。

白书玉捏紧述麟的手臂：“您现在的情况不能再沾杀孽了。”

述麟看了他一眼，嘴角翘了翘，第二声闷炸声响起，人群里另一个弟子脑袋也爆了。

白书玉脸色苍白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述麟杀人仿佛只是为了好玩，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

述麟不紧不慢道：“白书玉，当初是你封印了本尊，你我的立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能’？”

述麟转头，厉声问：“再问最后一遍，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正好本尊千年未赏烟花了，此时与故人相逢，兴致恰好。”

弟子们瑟瑟发抖，其中一个男人颤声道：“神，因为神殿……”

他一出口，另一个弟子立马跪下了：“禀告老祖宗，我们今天是逢师尊长老之命，来打听您的情况，寻机向您讨要回神殿的。”

一个女弟子也跪下：“帝尊，神殿关乎着整个修真界能否开天，您现在已经……入魔道，与修仙正统相悖，请您交出神殿，以免断了子孙万代的路啊。”

弟子们很快跪成一片。

述麟挑了挑眉，混不在意他们的情真意切：“早说不就得了，非要本尊动手。那你呢？你也是来取回神殿？”他看着白书玉，语气变得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