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云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道长等他不来,正要吹了灯睡觉,听见敲门声,又披衣开门。
两人多年不见,又是在那么尴尬的事后分别多年,一时再见竟是相对无言。道长拢了衣袍坐在桌边,垂眸看他脚步走过来,先道:“好久不见,归云。”
“何时回去?”
叶归云开门见山的问他,看样子,并没有与他坐下来长谈的打算。道长也就如实回他:“明儿就回。”他想了想,又认真的对他说:“你要好生待他。”
“自然。”
“孙姑娘……”
“不要再提她。”
他的话忽然被叶归云打断,后续的话也被他全盘搅乱。他沉默着,眉头微蹙着,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但他确实是为孙姑娘感到不值,这口气憋了他十几年,今日不吐不快,“她为了你,不惜跟家里人闹翻了关系,也要千里奔波随你到江南……而你,就是如此待她的?佳人已逝,红颜枯骨,而今却是提都不准我提了?”
这些年他二人一直是书信联络,道长常在信中提起孙姑娘,提起以前两个人闯荡江湖的事,提到长安旧事。叶归云本就被他反复念叨得不耐烦,如今见了面又旧事重提,不禁恼火的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说了不能要那个孩子,她偏不听,还一个人跑了!我能怎么办?天下这么大,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真的不知道吗?那种时候,她所能倚仗的除了你我,还能有谁?”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叶归云看他满腔愤懑,忍了烦躁的脾气说:“夜深了,你歇息吧。”
“叶归云!”他说完就要离开,被道长叫住,“你的儿子,我替你养大了。从前诸事就此了断,我们不要再联络了……就这样。”
叶归云听见他这话,忽然回头看着他,“你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他身上一直有一股认真的执拗劲儿。少不更事时他曾认真的跟贼人说理,他认定的事谁都说服不了他,而他做了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想要烂在肚子里的话,也永不会出口。从前叶归云很是欣赏他的执拗和认真,现在,他真的是无比的讨厌!
“好,你很好……清如尘,你就该一辈子呆在纯阳宫里头,永不下山,不入这凡尘俗世!”
道长不明所以的呆在原地。
两人不欢而散,他看叶归云离去的空荡门口,陷入了沉思。
确实,他确实不该入这凡尘俗世。世事纷扰,乱人心境,让他平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看错了人。入世几载,什么都没有悟到,反而带回去一副失魂落魄的躯壳。
叶承泽来找他时,看房门大开就直接进去了,他独坐灯下,喊了好几声才恍然回神。
叶承泽脸色不是很好,看得出压抑着怒气。他的师父,终于见着了心心念念的人,自从进了这藏剑山庄,一下午都魂不守舍的。到了晚上还把他支出去,与那人关上门来说悄悄话。他怎能不气!
“你跟我出来。”
道长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开心,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徒儿,转而问他,“啊,对了,你吃饭了吗?”
“跟我来。”叶承泽要拉他起身,他只好无奈的跟他出门。他这徒儿是越来越放肆了,不仅不尊称他一声师父,还一口一个你啊我的,如今还对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算了,反正也惯不了他几天了,随他吧。
“诶,这是去哪儿?”他小声道:“有什么事我们回房说吧,为师是客,深更半夜四处走动终是不妥,若是……”
“若是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还不如回纯阳去!”
深夜的藏剑山庄寂静无声,道长不想跟他嚷嚷,只好任他拿着手腕往湖边去。
微风轻拂,夜微凉。
叶承泽吹了吹风,戾气也散了些,软了语气对他道:“他们这儿的叫花鸡还不错,要尝尝吗?”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
“我给你做啊。师父可是忘了,你还有一个厨艺精湛的徒儿呢!这个我一看就会了。”他得意的冲他挑了挑眉,那双眼睛带着笑意,温润而纯粹。
同当初那人一模一样,也是这般动人心扉,让人无法拒绝。
他呆呆的看着叶承泽,一时失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知紧他吃穿,教他为人,督促他的武学,却从未仔细瞧过他。平日里见到他,不是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就是张扬不羁充满戾气的样子。
他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跟叶归云年轻时那么像。
叶承泽特别喜欢给他做好吃的,在华山给他送吃的东西的时候,他会被馋得忍不住。有一段时间他正在辟谷,几日不见,叶承泽烧了一条鱼给送来。路上一直用真气暖着,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红油浇在上面,撒了一层葱花,就是华山的风雪也冻不住那香气。
他一开始坚决不吃,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决定尝一口,最后还是劝着全部吃完了。吃完他就十分的懊恼,暗悔自己道心不稳,抵不过诱惑。
叶承泽在一旁嬉皮笑脸,他还板着脸训了他一顿。
小子静听他的教诲,左耳进右耳出,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今天晚上他被支出来以后,想起了久闻大名的叫花鸡,然后他就真的从山庄里逮了一只鸡,拧了脖子打理干净,用荷叶包住埋在土里焖着。等两人到的时候,火堆刚熄不久,叶承泽把荷叶取出来,一打开顿时肉香四溢。
他听见某人肚子里适时传来咕噜一叫,笑了笑,又把偷鸡时顺手拿的一壶酒塞给他。
还骗他说,是买来的。
道长被他塞了这么多东西,欲言又止。叶承泽就说:“知道师父不饮酒,你我都要分开了,今日就当破例好不好?”
再加上他巴巴望着,道长最终还是应了。
结果,叫花鸡没吃几口,酒却是多喝了几杯。叶承泽把他抱回去的时候,他已然醉了,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怀里,与平日古板严肃的模样相比,这样的他,更加柔软可爱。
这是叶承泽第一次抱到他,软绵绵的身子全依靠在他身上,让他舍不得放下来。
道长也知道自己酒量浅,所以从不贪杯,这些年仅有的两次醉酒,都还是叶承泽千方百计促成的。
还记得他师父第一次醉倒在面前的时候,死死的抓着他的手,一向以长辈自居的人却像个孩子一样,又脆弱又强硬,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许走”。于是,他就守在塌边,陪了他一整晚。
道长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有多美。叶承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起了别样的心思,有了头一次便有了第二次,他无比珍惜这样难得的时光,小心翼翼把他抱在怀里。
叶承泽带着一腔的焦灼把人抱回去,小心的放到床上。道长还圈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他目光深深,也顺势挨着他侧躺在边上。
“师父,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泄气一般叹了口气,凑近了些,带着酒气的吐息拂面而来,怀里的身子绵软得惊人,心头无名燥火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烈。
他想挨着他,想看着他,想抱着他……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自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对面前这个人的感情不同于父子师徒。这个人,他不容许别人觊觎。任何人都不允许。
他在黑夜中心潮澎湃,手掌抚摸着他微烫的脸颊,“如尘……”
“嗯?”
不料道长忽然应了声,叶承泽被他吓了一跳,心念几转也没想好怎么应对,却发现他还睡得安稳,刚才不过是梦呓而已。
悄悄松了一口气,叶承泽把他搂在怀里,手掌掐在他劲瘦的腰,又忍不住慢慢往下,隔着裤子在绵软挺翘的臀上徘徊,摸到腿根……急促的心跳还未平息,忽然又生歪念头。望着他的睡颜,心里一边愧疚着、犹豫着,却还是一边倾身压住了他,悄悄贴上颜色浅淡的唇瓣。
很甜,还有点酒香……
他偷偷一笑。
第二日,道长一睁眼,就看见叶承泽支着头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有些慌了。
而且,两人还同盖一床被子,身上衣物也所剩无几。若是寻常倒也无事,可他是个断袖,叶承泽的胸膛上又被抓了几道痕迹。这,一看就知道是他抓的啊……
他更慌了,有些心虚的说:“为师……好像又喝醉了?”
“没事的师父。”
道长瞧了瞧他,看他讳莫如深的目光下,溜下床看见遍地狼藉,更加手足无措。叶承泽瞧着自家师父羞赧的样子,暗自勾了勾唇,嘴上无辜的道:“昨晚你喝醉了,自己嫌热,硬是把你我的衣服都脱了……然后抱着我,睡着了。”
道长不大相信的样子,蹙着眉头似在回想。
此事两人再没有提起,道长转头又下定了决心,绝不沾酒。而叶承泽是自己心虚,所以没敢跟他说话。他本以为昨夜偷香窃玉之事,天知地知,但是他算漏了一个叶归云。
早饭过后,他就被叶归云叫了去,开门见山的问他:“何为师,何为父?”
“叶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敢告诉你师父,昨晚你都干了什么吗?”
叶承泽心下一紧,顿时冷了脸,“我与我师父的事,与你何干?”
“对了,你来得正好,我这次跟师父来,就是来跟你做个了断。他让我姓叶,让我学叶家的武学,让我认祖归宗,但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不属于这里,我跟我师父在纯阳过得很好,你不要再打着我的幌子给他写信,也不要再打扰他。”叶承泽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表面上装得多么美好,还是永远回不去了。”
叶归云震惊于他居然知道了这么多,训人不成还反而被训了一顿,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若知道你的心思,必将你逐出师门!”
“那不正合我意,我早就不想做他的徒弟了。”他咧嘴一笑,冷眸中显露几分戾气,“倒是你,他若知道你的心思,必定对你恶心至极。”
“我和他的事,也不需你插嘴!”
道长不知他们俩父子谈了些什么,叶承泽一回来就要拉着他回纯阳,说什么都不肯留在这里。
他还以为是吵架了,要去找叶归云调解,可叶承泽就是不让他去。他说去辞行,叶承泽也不让,整一个泼皮无赖。
最后,叶归云派人送了盘缠来,说是忙得抽不开身,让他们自便。连叶承泽也没有留他。
这两父子,刚见面就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