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涯对他恶语相向，他并没有离开，还是在牢里陪着他。陪着他受刑，再给他疗伤。

直到有一天，李无涯说:“不要救我，杀了我。”

他摇头不肯，说什么也不肯。

后来，李无涯昏迷的时候更多于清醒的时候，顾如辰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他再厉害，也救不了一个一心想死的人。

他只有每天在李无涯的耳边念叨着:“你不要死，你再撑一撑，我一定会救你的。”

后来，李无涯再没有见到顾如辰。

他走了吧？

至少在李无涯看来，他是走了。

但其实他并没有走，他去找了王谷主，与王谷主做了一个交易。

他本是要去以命抵命，王谷主却不要他的命，而是要了他师傅的遗物，那通体玉白的笛子——雪凤冰王笛。

关于他师傅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武功很厉害，吹笛子很厉害。那年为什么把他送上华山他不知道，为什么死在浩气盟他不知道，为什么王谷主要他的笛子，他也不知道。

他问了，王谷主摇了摇头，不打算跟他说。

王谷主端详了一阵笛子，忽然问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俘吗？他武功造诣已是非同一般，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你们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是被自己人暗算的，是有人把他送到了恶人谷的屠刀下。”

“那……”

“你求我放了他，我可以放。他虽武功高强，但上头还有个谢盟主，不至于翻出什么滔天巨浪。”王谷主说:“但他出了恶人谷，有人却不想让他活着回到浩气盟。”

顾如辰从前只知他誉满天下、风光无限，却没想到他的处境这么艰难。难怪他之前一直告诫他，不要插手阵营中事，不要跟着他，还有，回青岩去。

这世上，怕是只有青岩那处世外桃源，能独避风雨外。

不，也不完全是……

如果真能避开，那他师傅就不会华山托孤，独自赴死了。现在看来，他师傅的事，李无涯应该也是知道的，而且他们可能还认识，不然李无涯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他了。

阵营水深，但他已经淌了进来，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问王谷主:“暗算他的人，是谁？”

……

二月初，李无涯被恶人谷放了。

他走过三生路，出了谷。顾如辰挎着包袱牵着马，在谷口等着他，见他来了，微微一笑:“你看，我说过的，我一定会救你。”

李无涯错身走上前，他便牵着马跟上他，“你要去哪里？”

“浩气盟。”

“你不能回去，那里……”

“别再跟着我了！你如今是恶人谷的人，我就是在半道上杀了你，也没人说什么。”

“你到底明不明白？有人要害你啊！”

“若死了，那便是我的命数。”

李无涯固执，顾如辰是劝不住他的。他送他到南屏山，便止步了。

此后不到一月，果然谣言四起。

李无涯被恶人谷抓去，时隔一个多月，又完好无损的从恶人谷出来了。这虽然惹人是非，说到底也没什么大过错，但他瞿塘峡败退，有故意放水的消息，更巧的是，浩气盟早已策划好的一条防线，被恶人谷找到了突破口。

这下子，李无涯就说不清了。

他出事后，在金水镇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位副指挥暂替了他的位置。他回去后，因为叛徒的嫌疑，空挂着个指挥的空衔，大小事决策却不用他过目。

据说李无涯对此事也没有异议，他背着他的霜锋，依旧如以往一样，行侠仗义，只是已不大管理阵营大事。可他不解释，更多人则以为他默认了此事，渐渐的怀疑他的声音越来越多。

曾经的浩气盟接班人，堂堂武林天骄，纯阳宫大弟子，一朝跌落云端。

恶人谷战线持续往前推，除了那位极道魔尊，恶人谷还多了一位极会使毒的高人。

医毒本就不分家，他师傅是一尊杀神，他师伯乃是医毒双修，自然也是非同一般。说起他们的名字也许没人知道，但是说起他的外号必是如雷贯耳。医圣把一生心血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他，他注定不同凡响，不会是只在金水镇开个小医馆。

可惜，当年的神医妙手，如今成了恶谷毒医。

据说，他一身黑底红袍，用毒堪称出神入化，能生死人肉白骨，也能千里不留行。

而浩气盟那位副指挥，正是死于中毒。众人立马把目光看向了渐渐淡出浩气盟的那个总指挥李无涯，李无涯还没什么消息，顾如辰已经高调的站出来，承认此人就是他杀的！

一时间，顾如辰名声大噪！

只是他没想到，李无涯竟来得这样快。如今金水镇已经是恶人谷的据点，一个浩气盟的人想要混进来，可不太容易。

他抱臂依在窗台，看着楼下大街上路过的道人，喊他:“喂，你是在找我吗？”

李无涯上了楼来，他让酒家又添了个酒碗，给他满上，道:“道长，久别重逢，先走一个？”

“我说过，回青岩去。你为何不听？”

“我师傅当年，也回了青岩，但他最后还是死了。”他叹了口气，忽然也没了叙旧的心思，碗一搁，对他说:“你若要杀我，就来吧。”

“我为何要杀你！”

“杀了我，为你正名，为你助威，让你回到昔日的地位。那个人我已经帮你除了，往后青云直上，再没有人挡你的路。”

“你真是疯了。”李无涯这样说。

“是，我早就疯了。你在恶人谷的大牢里，那么苦，那么痛，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恨自己不会武功，如果我会，我就可以不顾一切的把你救出来，哪怕是救不出来我们一起死也好。可是我不会武，我连把你带出牢房都做不到，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刑，再给你疗伤。我甚至不敢在你面前哭，我怕你会说我软弱，我只有用尽我所有的办法去救你。”

“可是，你为了那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宁死也不背叛浩气盟。你看看你被抓了那么久，没有一个人来救你，就那么个地方，你还念着你的浩然正气，还非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顾如辰气得笑了，摊手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李无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你要回去，我就只能送你回去。”

李无涯看着他，半响才道:“你醉了。”

“也许吧……”他低低一笑，“不然，又怎么舍得给你下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