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道长将人打量了许久，才出声问道:“你，看不见吗？”

那人被戳中了痛处，眉头皱起，朝他这个方向偏过头来。

是了，那双眼睛虽然漂亮，却没有神采，果然是看不见的。他见这人在这儿坐了一响午，这会儿日头正毒，才犹豫着过来问了一问。

“喂，你是找不到路了吗？”

“多管闲事。”

道长并没有被他的冷漠吓退，反而伸手拉住了他，“看你这身装束，应该是藏剑山庄的弟子吧？正好，贫道也要去西子湖畔，不如同路？”

藏剑弟子紧锁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当道长打算松手的时候，他突然笑了:“好啊，同路就同路。”

他跟了这道长一路，道长却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问，当真是在游览美景，偶尔还会同他讲讲风景如何。直到那一次，看见他阴沉沉的脸色，后来就不讲了。

叶歧此番答应跟他同路，就是要看看他玩的什么把戏。

以前这种事他遇到不少，欺他眼盲，骗他钱财，熟不知他四季剑法已至大成，根本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前面就是扬州了，天色已晚，怕是没有去藏剑山庄的船了，你若不着急的话，我们找间客栈歇息一晚如何？”

叶歧没有说话。

道长也习惯了他寡言少语，刚要伸手扶他，却被他猛的掐住了手腕，“说吧，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道长沉默了一刹，叹道:“你啊，不止眼盲，还心盲。”

手腕力道突然加重，“你说什么？”

“这世间万物，需得用心去看才能发现美好，而你心已蒙尘，看到的全是阴暗一面。这比眼盲还要可悲……”

他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叶歧在那纯净的温软里愣住了。

可悲？已经好久没听到过别人这么说他了。如今乍一听到，却不似当年那般生气。或许是认命了，又或许是不在乎了。

他忽然问:“我该怎么称呼你？道长。”

“阿瑜。”

阿瑜刚遇到叶歧的时候，觉得他像个刺猬。后来觉得刺猬太抬举他了，他不过是个裹着坚硬外壳而内心敏感的人。

再后来，他破开了那层壳，发现也不对，这壳里面明明是一颗泡着坏水儿的黑心！

第二日，他把叶歧送到码头，本来已经打算分路，但叶歧硬拉着他，不准他走！

“这条船直达藏剑山庄的码头，既然你说你是大少爷，等船靠了岸，自会有人认出你的。”

“不行，你不能走，你得跟我回去！”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过无礼，“总之，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报答你的恩情。”

“报答就不必了……”

“你不走，我就不走。”

两个大男人在码头拉拉扯扯的，确实不像话，他想着反正无事，就随他去一趟好了。

相熟之后，叶歧一改之前冷漠的性子，对他十分热情。这热情在他看来，就是……无赖。仗着自己看不见，赖在他身边不走，把他从客房搬到他隔壁住，出入也要与他一起。

直到他再次提出辞行，叶歧默了默，说:“阿瑜，你看我有没有修道的慧根？”

“做什么？”

“你不肯留下，那我就跟你走吧。”

“为何？”他不解的问:“你不是要向他们证明你的能力吗？既然生意日渐兴隆，这时候离开岂不是前功尽弃。况且，修道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叶歧摇头笑了。

他依然不解，“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与你在一起，你懂了吗？”

阿瑜恍惚间有些懂了，但是，又好像没有参透，有些不确定的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叶歧的心本就敏感，察觉到那语气的转变，又看不见他此刻是什么表情，越发惶惶不安。就连那句即将出口的话，也被他咽了下去，直憋得一张脸通红，呐呐无言。

正因为珍惜，不敢轻易说出口。

“额，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再多留几天，等我的庆功宴过了再说？”

“好啊。”

庆功宴上的主角，就是叶歧。

他一身明黄，举杯侃侃而谈，他是都是场上焦点，是最耀眼的光芒，可惜那双眼睛，却没有神采。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此时的他，与初遇的冷漠、私底下的无赖都不一样，微凝的眉宇十分严肃，让人不敢小觑。

暖阁里莺歌燕舞，桌上美酒佳酿换了几遭，客人们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阿瑜陪着叶歧坐在主位上，下面众多目光汇聚在他身上，让他很不习惯。僵着身子坐了半响，脚就麻了。

“叶歧……”他小声的唤他，等发呆的他回神偏过头来，才问:“还有多久啊？”

叶歧也小声的问:“怎么了？”

他正犹豫，一人执杯走上前来，“在下看道长似乎是行走江湖的人，不知可饮一杯否？”

“啊，抱歉，贫道不会饮酒。”

他声音温柔，似带了三月春水一般，软软的令人舒适。可他初入江湖，哪里敌得过这些老油条的客套话，看实在推脱不过，就接过酒杯一口闷了。

“道长流风明月之恣，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啊！”

众人看他人和气又好说话，还是叶少身边的人，他们不敢巴结叶歧，就纷纷来与他攀谈。他喝了两杯，就有些头晕了。

“鄙人对道法十分感兴趣，但苦于不得其门而入，不知道长是否有空，过府为我解解惑？”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酒……就……”

肩膀突然被人揽住，一只手劈手夺去了他手里酒杯。几滴酒液荡出，滴在洁白的道袍上，将这不识人间烟火的道长，拉入了凡尘。

“这杯酒我替他喝了，过府讲道怕是不行。阿瑜明日还有事，大伙儿可莫要再劝了。”

他一饮而尽，一语不发的坐下，那人见他脸色不悦，讪讪的走了。

阿瑜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说:“不是，我明日没事啊……”

“哦？那我给你找点事？”

“你干嘛这么生气，谁惹你了？”

他默了默，无奈的叹了口气，向他伸手，“阿瑜，你过来。”

阿瑜果然起身走到他身边去，“怎……”

叶歧牵着他的手往怀里一带，他一个不防，就跌进了他的怀里去。推杯换盏的声音停滞了一刹，议论声传开来。

他坐在叶歧腿上，浑身僵住了，刚一动，那只手臂就用力将他圈住。

他低声道:“你干什么？好多人看着我们呢！”

带着酒香的吐息拂面而过，叶歧脑海里空白了一瞬，“那又如何？”

阿瑜开始慌了，“你……”

“你什么你？拒绝我的时候，每次都有千百个理由，刚才他们让你喝，你怎么不拒绝了？”

“这，总归是不大好的吧。我与你一道来，便……”

“便是我的人。”

“啊……？”

“你是我的，懂吗？”

就像是自己细心珍藏的珍宝，一不小心，被外人窥见了妙处。他自己都舍不得的，却被别人惦记上了！

他急切的想要证明，这是他的人，是不许别人惦记的。他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心情无比混乱，却在混乱中突生一个大胆的念头，似毁灭般的快意！

一念及此，他伸手扣在阿瑜脑后，不待他惊讶和发问，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满室宾客都在这一刻愣住了。

叶歧自己也愣住了，直到胸口挨了一记软绵绵的拳头，才如梦初醒般松手。

温软的身子从他身上爬起，匆匆离开。

他还似在梦中，也忘了挽留……

那香甜的滋味……阿瑜。

他如坐针毡，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起身离席。

远离了暖香熏人的宴会，他坐在寂静的回廊上，这会儿，头脑才开始清醒。

阿瑜的嘴唇，好软，好甜……不，不能再想了。方才是他做错了，没有控制住自己，万不该如此冲动的，这一步行差踏错，全部都完了……也不知阿瑜哪里去了，是否会怪他。如果就此见不到他了，那该怎么办？

他一会儿满足，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懊恼万分。

阿瑜将他各种表情看了个遍，出声咳了一声，提醒他。

“阿瑜……你在这里吗？”听不到他说话，他开始慌了，“你别生我气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可是我……”

阿瑜语气里十分委屈:“那么多人看着呢。”

四下寂静，他心神一晃，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临到这时，却呐呐无言，想说什么却怕把人吓走了，连忙道:“那我以后不那样了！”

身边低低的“嗯”了一声，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出来这么久……”

“嗯，回去吧。”

两人各怀心事的回去，这下果然没人来献殷勤了，可是阿瑜却在独自喝酒。他听着阿瑜一杯一杯的倒，心里不解，却没敢出声。

待人尽数散尽，他才喊了他一声，“阿瑜？”

旁边有人提醒道:“少爷，道长醉倒了。”

“什么？怎么不早些与我说！”什么纠结的心思都不见了，他起身摸过去，阿瑜果然伏在案上睡着了，身上有些凉意。他不由得更生气了，“愣着干什么，送道长回房去！”

他把人扶起来，那软绵绵的身子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平稳的呼吸就在耳边，他伸手摸了摸阿瑜的脸。好烫……

“算了，我送他。”

说完，把人抱起就走了。

他没有去往客房，而是把人抱回了自己屋里。山庄里的一花一木他都记在心里，这点路程自是不成问题。

他把人轻放在床榻上，单膝跪上床，低低喊他:“阿瑜。”

没人应他。

“阿瑜，我可以亲你吗？”

依然没人应他。他默了默，又道:“你要是不回我，我就当你默许了。”

还是没有回答。他摸到了他的脸颊，犹豫了下，倾身靠近他，含住那温软的唇瓣轻轻吮吸。身下的人似乎好梦被扰，轻启朱唇快要醒来。他趁机侵入进去，绞住那香舌纠缠，一边伸手剥开了他的道袍。

当他的手抚上那腰窝，装睡的人终于稳不住了，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不要这样……”

低低柔柔的一声，带着喘息和颤抖，就像是在邀请他一般。他笑开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声呢。”

“……”

“怎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装醉。”

阿瑜沉默着一拳打了过来，他接住，顺势把他拉进怀里抱住，“好了不逗你了，你是不是也对我有意？”

依旧没有回答，似乎在顾虑什么，犹豫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温度烫得很，眼角似乎还有水渍。他轻轻给他拭去，无奈的笑道:“我明白了……阿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眼睫微颤，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了下去。

“你羞涩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可惜我看不见……我从未如此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看见。”

阿瑜终于出声了，声音低低柔柔，“没事，反正我又不好看。”

“好看！谁说的，阿瑜最好看了！”

阿瑜低头轻笑。他趁机问:“那你，可以为我留下来吗？”末了，还赶紧追加了一句:“留下来，我娶你！”

“我是男子！”

“男子我也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