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稚承诺了时雨要帮他找燕十七,一回来就着手调查了,不过他查的不是燕十七这个人,而是谢子言。
他办事效率快,不出几天就有了头绪。但他没敢跟时雨说,只是给了他一小瓶药,神神秘秘的说:“等谢子言来时,你将这粉末放在茶水里让他服下——”
时雨赶紧打断他:“师兄,这是什么药?”
“这个你别管,等他服下有了端倪,我再跟你细说。”
“不行。”时雨断然拒绝,“虽然师兄医术高明,但是,如果不清楚这是什么药,我不会给他乱服的。”
南稚诧异道:“不是吧,你这么快就向着他了?”
“不是这个问题,我!”
“啊好了好了,真是受不了你!这是引蛊的药而已,我之前就怀疑他是被人种了蛊,这次回来得到一些依据,已然确定。只要你让他服下此药,我就能找到蛊虫的位置,帮他拔出。”
还真是蛊?
“那你把此事告诉他,让他配合不就好了,何须我去给他下药?”
“啧,这事儿有点复杂,总之你先别添乱,信我便是,待水落石出,我自然会跟你和盘托出。”
这事儿,他不好跟时雨解释。他怀疑谢子言知道自己中了蛊,甚至他一早就知道,而且是自愿的。而且他还怀疑谢子言可能就是燕十七,但这太过匪夷所思了,没有依据,暂时不打算跟时雨说。
时雨自然相信南稚不会害谢子言,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一心盼着谢子言来,谢子言偏偏又不来了,一连数日,都不见人影。
他等得十分烦闷,将以前的卧室和书屋都整理了一番,还在屋里弄了一盆奇异草木。屋里添了绿意,本是不错,但他心中烦闷仍未退去,算了算日子,已是半个月没见到谢子言了。
他又等了三两日,才终于等到了他。
屋里那盆草得他精心养护,已经活了过来。他倚在窗边,手指拨了拨叶子,没好气的对来人说:“你总算是来了……”
“你,在等我?”谢子言刚来门口就听这一句,十分的意外,他还以为会是迎面一顿痛揍呢。那天他乘人之危占尽了时雨的便宜,此时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见时雨手边放着青竹笛,不敢挨他太近,进屋找了地儿坐下。
时雨偏头瞥了一眼那道袍衣摆,瞧他坐得那么远,顿了顿,磨磨蹭蹭的走过去,隔了桌案在他对面落座。
谢子言看他挨过来,且惊且喜笑问道:“怎么了,半月不见,可想我?”
时雨看样子还记着那日在沙丘被轻薄的仇,看都不正眼看他一眼,但是又不喊打喊杀,面上表情还算和善。谢子言看着,竟有种“温柔”的奇妙错觉……
对他温柔?
他想了一想,觉得不太对劲儿。
正想着,时雨递了碗水过来,他随手接过,“这是?”
“你喝了就知道了。”时雨目光飘忽一阵儿,停在他衣襟的暗纹上,不再往上。见他只端着迟迟不喝,不耐烦的道:“怎么,你不敢吗?”
虽然他今天确实怪怪的,但谢子言还是一口干了。顺便,还趁机表了衷心:“哪里,只要是你给我的,就是砒霜毒药,我也喝。”
简直肉麻透了。时雨玉眉一挑,漫不经心道:“哦?你怎么知道是砒霜?”
顿时,谢子言放碗的手一顿。他眼角余光瞧见,忍不住微弯了眼睛,抿嘴笑了:“你怕了?”
“不怕。能死在你手里,也是我的归宿。”
时雨闻言,终于抬视线瞧了他一眼,冷不防的刚好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才发现他一直都在打量着自己。他心里莫名的一慌,悄然挪开了视线,“哦,说得倒好听……”
谢子言双手撑在桌案上,越过来靠近了他,坚定的道:“我不光说得好听,你若给我个机会,我会做得更好。”
时雨被他突然靠近吓了一跳,抬眼惊望,他那双眼睛深沉得很,里面有他不愿直面的情愫。他忍不住想逃避,视线下飘,飘回他衣襟处,被震得片刻无言。谢子言十分有耐心的看着他,“嗯?如何?”
他的气息离得太近,让时雨不经意的又想起那日沙丘后的吻,那般……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忽然,他听见谢子言笑了:“喂,跟你说正经事儿呢,怎么脸红了?”
他一惊,立即摸了摸脸,是有点烫。
谢子言把他捂脸的手拿下,看着他懊恼的样子,一时意动,悄然靠了过去。时雨一不小心就从边上摔下去了……
谢子言忍着笑,赶紧去扶。时雨看他笑意盎然的样子,越发觉得他是成心戏弄,气急!谢子言稳稳的捏住他的手腕,那手掌温暖干燥,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挣不脱,他一时心头更怒:“你……你简直无耻透了!”
“你今天好奇怪,这半个月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放手。”
谢子言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怎么生气了,愣愣的松了手上力道,被他挣开跑了出去。
南稚握拳清咳了两声,从里间出来了。谢子言转头看见是他,皱眉道:“南兄在里边听墙角?”
“唉,话别说这么难听嘛,我也是担心师弟的终生大事……”
南稚见他频频看向门外,大约是想去找时雨,于是他想方设法与他周旋,拖住他以观察药效。可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谢子言居然没有丝毫不适,这不禁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难道不是蛊?还是说,蛊虫种得太深一时没有反应?不如多观察几天。
等他啰嗦完,谢子言早就已经坐不住了,起身告辞就要出门去。
南稚把他拦住,“算了,师弟他要是诚心躲你,你怕是找不到他,且在这里住上几日,我去找。”
……
龙门镇建在荒漠的绿洲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内有商人侠客往来,鱼龙混杂。入夜之后巷子里摆设易市,有稀奇物什流入,供交易买卖。镇子中心是个湖泊,湖岸边长有一棵卖相不是很好的沙枣树,足足有楼房高。
三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外来商户。当时,时雨就是爬到那棵树上站着,对人群大喊:“燕十七你给我听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听到没有?”
那般冲动,那般疯狂,那般无所顾忌,是与如今犹犹豫豫的时雨完全不同的。
南稚找了过去,果然在那儿看见了时雨,他抱臂躺在树桠上,也不顾来来往往诸多人的眼光,闭目小憩。
“你果然在这儿。”南稚站在树下问:“方才见你十分反常,怎么了?”
“师兄……”
“嗯?”
“有酒吗?”
南稚愣了愣,时雨从不爱喝酒的,上次找他要酒喝,还是燕十七死的那天,那次他醉得一塌糊涂,还狠狠地耍了酒疯。从此,他就再也不敢让他喝了。
“有是有啊,不过对于爱耍酒疯的人,我可不允许。”
“可是我想喝,师兄。”
“唉,当年你喝酒是要忘了十七,如今你是要浇什么愁,又是要忘了什么人?”
时雨摇头道:“师兄你不懂……”
南稚也很无奈:“你不与我说,我怎懂得?”
“师兄……”
“罢了,给你给你。”
南稚瞧他实在是烦闷得很,回去提了酒来。本来还担心他酒量浅又酒品不好,结果看他喝干了一坛都没倒下,不禁道:“我看你酒量长进不少啊,这几年在外边,经常喝?”
时雨醺然挥挥手,全然没有了平日对他的谦和与尊敬,勾唇一笑,“呵,师兄你自去忙吧,我一个人没事!”
“真没事啊?”
“没事~”他又提了坛酒,偏偏倒到地走了。南稚没有跟上来。他虽有些头晕,但还不至于醉糊涂了,摸黑回了屋,当即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他知道那是谁,懒得去点灯,倚在窗台边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走过来的人。
“抱歉,我今日的话,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谢子言,谢子言……”都说酒壮人胆,他就是。笑了笑摇头道:“你为什么不是七哥啊?罢了,你走,你走罢。反正……我也不想见到你。”
谢子言靠近了他,“你又喝醉了?”
“没有,还没有,师兄今儿给我这酒不得劲儿啊,竟然喝不醉的……”
“为什么要喝酒?”
“关你何事?”
谢子言顿了顿,才说:“若是我的话让你感到不开心了,你大可忘了,权当我没说过就是。我虽然一直想与你在一起,但是你心里的人放不下,我也不强求。”
“你这么好?”时雨瞧着他,蓦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红了,声音也哑了,“你这人……干嘛对我这么好啊,我又不喜欢你,我喜欢七哥。我喜欢燕十七。”谢子言突然握住他的手,刚要说话,时雨抬手把他挥开,“我不喜欢你。”
谢子言按下冲动,又把话咽了下去,“行,我知道了,你不必再重复。我不管你喜欢谁,你也别管我喜欢谁,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时雨呆了片刻,一时片刻没转过弯来,看那样子,大约是醉了。
谢子言拿了他手里的酒坛子,把人从窗台上抱下来,抱到床上去。
“酒……我酒呢……”
“别喝了,睡一觉起来,什么事儿都好了。”
时雨晕乎乎的任他抱着,手绕过他后颈搭在肩上,一不小心抓到了他的头发。黑暗里呆得久了,也能看见人了,他抬手摸了摸他皱着的眉,心疼的把他眉心给抚平了,顺便又在他脸上乱摸了一通。
他喝醉了确实要放肆许多,也难缠了许多。谢子言把人放在床榻上,把他的手拉下来,一起塞进了被子里。
时雨被眼前动来动去的人影晃得头晕,索性伸手搂住他脖子压了下来,银白的头发垂下,钻进他脖子里去,痒痒的使他皱了皱眉。两人鼻尖相碰,他的嘴唇,他的目光和他的呼吸,都离得如此之近,时雨忽然感觉到很安心,“别走……”
谢子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轻问:“时雨,你看清楚我是谁。”
“你?”他似乎神志不清,抓住他的白发瞧了瞧,“头发怎么白的?”
“纯阳的雪太大,呆得久了,头发就白了。”
“骗人……”
谢子言轻声说:“对啊,我一直都在骗你。”
他头脑昏沉,几乎快要睡过去,不太记得谢子言后来还说了什么,只是记得唇上被吻了一下,似蝶翼轻扫,小心翼翼,不惊波澜。
那一抹扎眼的白色,不知是何时消失在黑暗中,世界归于宁静。
第二日,时雨醒来,就看见手里还攥着一缕白发。他脸色难看,愣愣的发呆了许久,以头撞柱,痛下决心: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