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终于把里里外外都清理干净,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阮宁困得眼皮直打架,却还硬撑着双眼,先亲亲许逸舟说了晚安,然后扭动着翻身钻到罗启川怀里,仰起脑袋迷迷瞪瞪看着他,伸出软绵绵的手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柔:“川川呀,我会一直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不要怕,我保护你……”
棉花糖一般的声音越来越小,变为了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罗启川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人了。
无论是助他挣脱牢笼的那只手,还是几乎至他于死地的背后一刀,早就连着那个人一起灰飞烟灭了。
然而,那个他以为已经从记忆中剔除出去的人,现在又化作厉鬼,从地狱中爬出来,狞笑着拽住他,想要把他一起拖入深渊。
“罗启川!你他妈不得好死!你留不住人!都会走的!一个都不剩!”
垂死挣扎的叛徒把那个人的身影从记忆深处拉了出来。罗启川发现自己竟然还清晰地记得那张脸,还有那恶魔的耳语。
“小川,看看你的脚下,尸堆血河,可真厉害啊……你的确适合这个位置,怨不得干爹要忌惮你……嗬嗬嗬……反正他已经死啦,我也是……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你跑不掉的,你注定只能沉在这个泥潭里,腐坏,烂掉……你终究会孤身一人,没有人会爱你这种怪物,没有人!嗬嗬嗬嗬哈哈哈哈……我在地狱等着你……”
那双阴鸷疯狂的双眼直到生命完全消逝,都死死地盯着他。
怪物?
爱?
无所谓。
这段诅咒曾经被罗启川当成垃圾,遗忘在角落。
但是现在有所谓了——没有感情的罗刹发现自己长出了一颗会跳动的心。
这团垃圾从角落里跑出来,跳跃狂舞,肆意地散发积压了多年的恶臭。
“没有人会爱你这种怪物!”
罗启川把这恼人的声音强压下去,急切地向阮宁寻求证明,却失去控制把说着爱他的宁宁弄伤了。
红印青痕,触目惊心。
可是他却温柔地对他说“没关系,我喜欢。”
他总是那样耀眼又温暖。
“你注定只能沉在这泥潭里,还痴心妄想去摘天上的星星?”那该死的声音又响起来,跟许逸舟扬着尾音的调笑声混在一起。
好吵。
“有多喜欢?”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会把宁宁带走吗?
“只有你!”
“很喜欢是多喜欢?”
那就把两个人都栓起来。
“我就幼稚。”
“终究会孤身一人!”
闭嘴!
罗启川摸了摸已经结痂的嘴唇,有些愣神。怀里的阮宁已经睡熟,一只手还搭在他后背。这只温柔又有力量的手把他脑子里那团猖狂叫嚣的垃圾按回了角落。
冷静下来,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
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罗启川把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轻轻放进被子里,抬头看了一眼紧贴着阮宁后背的许逸舟。
微长的头发搭在颈侧,长长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嘴唇微微抿着,上面还挂着扎眼的伤痕。睡着的许逸舟显得安静柔和,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刚才那个幼稚又吵闹的噪音源。
混乱中还想着喊他闭嘴肯定没有用,还会换来他的嘲讽反击,结果脑子一抽就咬上去了。
效果倒真的挺好。
最开始罗启川只当他是个能哄宁宁开心的物件,可是这个物件成了精,天天跟个大扑棱蛾子似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想起许逸舟恶狠狠地帮他上药,一脸不情愿地告诉他新的地址和门锁密码,还别别扭扭地暗中帮他放饵,罗启川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又很快压下去,把脑子里的扑棱蛾子挥出去,合上眼睛。
罗启川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天大亮的时候,他被胸前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弄醒了。那只小爪子在他胸肌上这里按一按那里捏一捏,一副手感太好不想松手的样子。
罗启川悄悄用力,软糖变成了铁块,那只小爪子僵在原地。
阮宁的视线缓缓向上挪,看见罗启川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盯着那双眼看了一会儿,笑起来:“川川你醒了呀。”
“嗯。”
小爪子不僵了,还不满意地拍了拍:“快放松,硬了摸起来都不舒服了。”
许逸舟迷迷糊糊听见什么“硬”啊“摸”的,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低头在阮宁肩膀上咬了一口:“昨天晚上还没把宝贝儿喂饱啊?”
阮宁一愣,红着脸拍上许逸舟的脑门。
许逸舟抓住那只软绵绵的手,眼睛终于睁开来,发现阮宁另一只爪子还搭在罗启川胸前,不满道:“不就是胸肌,我也有。”然后把阮宁的手往自己胸前贴。
阮宁礼貌性摸了两下:“嗯嗯,有,可大了。”
谁都没有提起那个根本算不上是吻的……撕咬。
一切如常。
罗启川起床做早餐,许逸舟抱着阮宁赖了会床,也不得不爬起来去上班。至于阮宁,由于某些地方使用过度,一直到傍晚才起得来身。
身残志坚的阮宁还喊着“不能落下今天的训练”,挣扎着要去训练房,最后被罗启川以答应偷偷让人买冰淇淋回来为条件给劝住了。
要说为什么说是偷偷——
“宁宁——?”阮宁捧着散发草莓甜味的纸杯,刚刚挖起一大勺粉嫩嫩的雪球,嘴都张开一半了,却突然看见许逸舟出现在门口。
阮宁整个人都凝固了,在许逸舟的注视下,举着勺子的手怎么都不敢把那一口诱人的冰淇淋送进嘴里。
他回忆起了小时候被许逸舟魔鬼般的惩罚支配的那个夏天。
那是在阮宁大概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他家附近新开了家冰淇淋店,各式各样的冰淇淋把阮宁馋的不行,家里也根本没人管他,结果阮宁趁着许逸舟不注意,把自己吃进了医院。出院之后没多久又不长记性地开始嘴馋。
许逸舟气得要命,倒没有骂他,而是天天跑到小学接他放学,买一盒冰淇淋吃给他看,一勺都不分给他。无论阮宁怎么哭闹撒娇都没有用,心比路边的石头的还硬。整个夏天阮宁都被看得严严实实,一口冰淇淋都没有再吃到。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阮宁决定反抗一下——他张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巴两下:“就……就一口。”
许逸舟脸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向阮宁伸出手,让他上交“作案工具”。
阮宁又可怜巴巴地去看刚刚递给他冰淇淋的罗启川。
就连罗启川也觉得许逸舟的笑容里透着危险的气息,但他架不住阮宁无声的撒娇,帮着阻止许逸舟。
许逸舟不舍得骂的只有阮宁,对罗启川却是一点都不需要留情的:“你知道宁宁胃不好还给他吃冰的?”
“宁宁难得有想吃的东西。”
“他说想吃你就去买?”
“不然呢?”
许逸舟都被这理所当然的反问噎了一下:“……你就这么惯着他!你知不知道他以前——”
阮宁一听话头不对赶紧把纸杯和勺子塞进许逸舟手里:“是川川买给你吃的!我就只是想偷吃一口而已!”
“以前什么?”罗启川有些好奇。
阮宁红着脸鼓成了一只河豚:“以前他欺负我!”
许逸舟好笑地敲敲他的脑门:“你还知道丢人。”而后津津有味地吃起冰淇淋,还煞有介事地评价:“嗯,挺好吃的。”
河豚变得更鼓了:“你不准吃!”
“不是买给我的吗?”
河豚快要炸开了。
许逸舟赶在阮宁把枕头扔出来之前,溜出房间,在门口还晃了晃手上的纸杯,对罗启川说:“谢谢你的冰淇淋,下次要香草味的。”
“没有下次!”
罗启川终于把气成河豚的阮宁哄好,出来发现许逸舟坐在沙发上,正盯着已有些融化了的冰淇淋发呆。
许逸舟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回冰淇淋上,也不知道那么一坨糖精能看出什么花来。
“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罗启川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脚步顿住,愣了一下才答道:“宁宁他没有真生你的气。”
“宁宁小时候家里大人都不管他,我们住得近,刚开始注意到他孤零零一个人,觉得怪可怜的,时不时照顾他一下。再之后,就放不下了。”许逸舟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知道宁宁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但我害怕,害怕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
“宁宁比你想的要坚强很多。”罗启川没有劝说也没有安慰,只留下这么一句,然后继续往厨房走,“我去做晚饭,想吃什么?”
“清蒸鱼。”许逸舟竟然还顺着他的话回答了。
“行。”
脚步声渐离,许逸舟突然回过神,他跟罗启川说这些干什么?
关于罗启川的问题困扰了许逸舟很多天,但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