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初见都是铺垫，第二章开始进入正题。

-----正文-----

1. Jens

香港国际机场里来来往往的行李箱轮划瓷砖地，人声夹着广播声，空调的那头似乎接着北极。严昀杉呆滞地站在柜台前，看着母亲赵娟用不熟练的粤语和柜员高声理论，“不过系超重几kg啫，就须要补甘多钱？！你地航空公司真系暴利哦！”

赵娟招呼儿子过来，帮忙把箱子搬下传送带，打开来看看有什么可以舍弃的。“你看看你，非要把这把小提琴带上！都说了去那边弗兰克会给你买更好的！你要是不拿小提琴，这些东西我们就可以作随身行里带上飞机了！.....”母亲蹲在打开的行李箱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严昀杉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母亲，好像与人争辩和抱怨就是她的职业一样。他麻木的站着，紧抱黑色的琴盒，这是父亲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唯一件和父亲有关的物件。

赵娟忍痛丢了几件花哨的衣服，终于可以拿上机票去过安检了。

严坐在靠窗的位置，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浓厚的云层。他感觉自己独自一人陷在这白茫茫之中，不辨方向，不知前途，也不知来路。

离异的母亲如愿和网恋的德/国男友结婚，顺利拿到了签证，今天母子就要坐飞机离开这个国家，到大陆那头生活。

赵娟从没问过儿子愿不愿意，开不开心。毕竟在她眼里，嫁鸡随鸡狗随狗，儿子跟着母亲走事情再自然不过了。

飞机上干燥的空气挠得人喉咙发痒，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班的赵娟不厌其烦地按着座位上的服务按钮，让空乘给她拿各种饮料。因为不满意清淡寡味的飞机餐，还要空乘给她泡了一杯泡面。赵娟的座右铭就是，“付了钱买的服务，就要把服务员用到极致”。

严昀杉无法和赵娟一样享受这趟旅途，十几个小时里除了睡觉，就是担心自己头顶的小提琴会不会因为颠簸而受伤。

“我们即将降落”。空姐甜美的声音飘出广播。

赵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对儿子说：“一会见到弗兰克记得喊‘爸爸’。我还跟你说过他有个儿子叫卢卡斯对吧。他比你小一年，属猴。你是哥哥要带好头，以后也要让着弟弟知道吗？”

严乖巧地点点头，插上安全带，靠在椅背上心又悬了起来，因为失重，也因为害怕未来。

二人的行李太多，只能用小推车推着走。 “就这样的推车还要两欧元。”赵娟嘴里念叨。推车上的箱子比人还高，完全遮住了二人娇小的身影。赵娟满头漂坏了的黄发从箱子堆成的高塔后探出来，眉开眼笑地向人群中的弗兰克挥手。

弗兰克个子很高，精瘦，带着黑框眼镜，赵娟说过他是一家国际大企业的高管。他右手牵着一个金发男孩，穿着连帽衫，甜甜圈一样的降噪耳机夹着他的脸，浑身写着“谁都不要跟老子说话”。严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白得像刷墙的白漆，就像他自出生以来都没出过门、晒过太阳一样。

两个孩子并肩坐在车里，严昀杉能清楚地听见卢卡斯耳机里刺出的“噪音。他不认为文化差异和语言会阻碍他们日后的交往，但是古典音乐演奏者和说唱的爱好者之间的天堑是不可逾越的。

接下来的相处就像型号不对的齿轮被硬安在一起，谁都转不动，动则火星四溅，相互磨损。

严上午要上德语课，下午有家教，晚上练琴。

卢卡斯上午在赵娟和家人视频的时候放北欧重金属，音量大到能引隔壁邻居来敲门；下午如果在家，就吃一地的薯片渣。出门就会带一身足球场的泥回来，让赵娟去收拾；晚上在继兄练琴的时候打架子鼓。

严昀杉默默隐忍，因为母亲教导他要“让着弟弟”。卢卡斯就是太无聊了，他这样想，放着暑假没事做，要么穿着白袜子缩在皮椅上一手鼠标一手键盘地打《抢滩登陆》［1］，要么在乐高山里挑几块砖出来搭建城堡。

那时候他认定卢卡斯就是典型亚洲人刻板印象里的“西方坏小孩”——叛逆，自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考虑后果。帮家里做家务还要报酬。还对长辈直呼其名，是的，他喊他的父亲“弗兰克”。

这个糟糕的印两周后就被推翻。

严昀杉无意间瞥见他书包里的汉语入门教材。他不由得有些动容，卢卡斯竟然用自己的假期去学中文。也许之前只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而已。

卢卡斯看起来那样纤细脆弱，长得挺高，脸还是七、八岁的样子。癌症在去年无情地带走了他的母亲。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经历生离死别，骨髓里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悲戚，拖得他难以前行。严昀杉父母在他三岁时离异，从此父亲不再参与他的成长，单亲家庭里无奈的气味他太熟悉了。卢卡斯那工作狂父亲也像不存在一样，他在自己家里反而像个外人。

卢卡斯有一书架的漫画，一半都是《火影忍者》。严昀杉从国内带了几本中文版的《火影》，挑了一本在里面夹了张纸条，偷偷塞进卢卡斯的书包。

纸条上用德语写着“中德文对照容易学。”

这本漫画降低了噪音，洁净了地板，以一己之力建筑起了沟通大桥。

一周后这本“功臣”漫画悄然衣锦还乡，里面也夹了一张纸条。严昀杉从没见过这么丑、这么畸形的字，写字的人根本不知笔画笔顺为何物。

但他把这张纸条夹在笔记本里压平后，收藏了起来。收藏至今。

注释：

［1］《抢滩登陆》是一款即时360度全方位，由发行，玩家所担当的角色就是海滩上或军舰上一个堡垒里的炮手，玩家的任务就是消灭来犯的敌人。

作者不走心的解释：2000年初，有年代的游戏，怕大家太年轻都没听过就写个注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