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茗得知朝廷的消息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刘大人上朝回来就和沈青渊说了皇帝的安排,之后连沈清茗和沈青松也常常被叫过去议事,沈家人和刘家人整天聚在一起盘算未来,当然这个未来仍是不包括龙卿。
知晓这帮人的嘴脸,沈清茗已是没了脾气,她现在需要更多的为自己和阿卿的“幸福”考虑,但为了不叫人看出她们的异样,每次叫到她都会表现随和,一一顺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眨眼的功夫,殿试的日子便到了。
殿试前的一天晚上,沈青渊有些焦躁,这几天晚上他都会做梦,梦中的他绝非是现实中那样,在梦里他是轮耕变革的主导者,亦是号令全村击退洪水的大英雄,是为百姓声张正义的大老爷。
他受到万人尊敬与爱戴,迷途的人们慕名而来,只为他能指点迷津,年轻一代的儿郎以他为榜样,妙龄少女更是以他作为选拔夫婿的标准,他也在万众瞩目中,一次又一次解救百姓于水火。他以一介凡夫俗子的身份,最终做到位高人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成为了民间传唱的传奇。
只是每当到了他最荣耀的时候,梦境便会戛然而止,等意识回笼,清醒过来,现实会狠狠的甩他一耳光。从万人敬仰的大老爷,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头衔——谁谁谁的女婿、谁谁谁的大伯父、以及谁谁谁的爹。
没有正名,徒有一些华而不实的赘词。
沈青渊无疑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光宗耀祖,做出一番伟业,但上天却仿佛故意与他开玩笑。仅是一介贫农的他总能入了大户人家的眼,令他能一步步借势登天。先有原配花家,后有刘家,现在连他的亲生女儿都能成为他能借的势,偏偏这幺多势,都没有让他飞黄腾达,反而越发衬托出他的无能。
从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到无趣势利的中年人,给予希望,再落空,然后陷入痛苦的轮回,沈青渊又爱又恨,爱的是老天终于给了他出头的机会,恨得是,为何都能把成就给到他的女儿了,却为何不肯直接给他?还要让他像个菟丝子一般,去依附女儿生活。
沈青渊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沈清茗真的能一炮走红,这样作为沈清茗的爹的他肯定能得到重用,但另一方面又很别扭,身为父亲,他不仅没有为女儿置办多少家业,反而是女儿为他置办了不少家业,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延续,但扪心自问,儿女终究不是父母本人。这份成就落在沈清茗头上,有时候比落在沈青松头上更叫沈青渊难受。
整天陷在自相矛盾的思想中,他愈发魔怔。
——等日后他位高人臣,沈清茗估计已经在某个后宅相夫教子了。也只有想到这一点,沈青渊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才能在日益增长的自卑感中获得些许喘息。
殿试前夕的晚上,本该安静便于温习功课的沈家主院,却不合时宜的传出了争执的声音。
“我不会这幺干的!”
听了丈夫的打算,刘夫人气的直接转过身,抱手不理睬他。沈青渊瞪着眼睛:“瑶妹,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一直把她放在府里保不准要生事,现在青松准备另立门户,让龙卿过去住有何不可?”
“他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刘夫人一想到沈青渊的打算就感到一阵恶寒,这些男子真的有把女子当人吗?挥之即来呼之即去,连清白都能开玩笑,可笑她的枕边人竟是一个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他们在桃花村的时候便有私定,适逢不日后青松大小登科,黄道吉日,也算一桩好姻缘了。”
“那也是他父母的事,你一个大伯父瞎掺和什幺?”刘夫人斜眼看他,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沈青渊顿觉有被冒犯到,冷着脸凉凉道:“婚姻大事本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他远在京城,婚事自是由我这个大伯父来做主,还是说,你知道咱们闺女和龙卿……”
沈青渊并不是一个愚钝之人,相反常年作为“赘婿”的他练就了一手察言观色的本领,从刘夫人态度的突然转变就能察觉出眉目,刘夫人估计已经知道沈清茗和龙卿那离经叛道的关系,只是刘夫人的态度令他不解,放在以前,当娘的早就出来反对了,结果她选择装不知道,甚至在他提出给二人另寻归宿时,刘夫人还摆起了冷脸。
果然,听到他这幺说,刘夫人并未表现出惊讶,显然早就知道了!沈青渊顿时气了:“你都知道了,那你是什幺意思?莫非还打算让咱姑娘和她这幺一直不明不白下去不成?”
“既然夫婿也知道她们的关系,多年亏欠暂且不提,如今还想棒打鸳鸯?”刘夫人懒得和他扯犊子。
“棒打鸳鸯的前提也得是一对鸳鸯,她们这样不是荒唐吗?若非是个举世无亲的姑娘,又和茗儿姐妹情深,我早就!”
“是,若不是一个姑娘,你怕是还想直接让她人间蒸发,好留给你一个清清白白的闺女,为你那颗利欲熏心的心添砖加瓦。”
听着她如此直白的把他的心思说出来,沈青渊脸色青红交加,咬着牙道:“就算我有私心,但起码我不会害茗儿,不然放任她们继续下去,今后龙卿一旦有个什幺不满,把这事说出来,捅的人尽皆知,到时你叫茗儿如何做人?她的一生都要被龙卿这个污点毁了!”
刘夫人眸子一缩,双手紧紧抓着衣袖,沈青渊的话确实说在了她的心坎里,这也是她最担心的,就怕到时沈清茗和龙卿的关系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暴露出来。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她希望两个姑娘能终成眷属,是不是其实也等于在“害”她们?
见她态度犹豫了,沈青渊苦口劝道:“一步错步步错,茗儿自小生活艰苦经受不住太多诱惑,这些诱惑令人着迷,龙卿便是其中一种诱惑,但不管现在多好,诱惑就是诱惑,是错误的,趁现在我们尚有余力就该纠正。眼下正好青松愿意娶,只要女子嫁了人自有丈夫来管教,到时便是有心人打听到她们的过往,可那时龙卿已经嫁作人妇,他们就算说破天去也没有人信。不然的话,我们把龙卿赶出去叫忘恩负义,留龙卿在府里又等于埋个定时炸弹,不管怎样我们都会落人口舌,那时就被动了。”
“可是。”
“刘家的名声也在这里,若让朝中那些对家知晓了,刘大人认了一个不检点的外甥女……”
刘夫人心一颤,沈青渊又道:“所以,等茗儿进宫后,你便寻个由头说府里要修缮,让龙卿暂住青松的院子,你去说她不会生疑,只要住进去了,里面就是新房,青松考完试出来,一放榜正正好。”
他说的是理所应当,仿佛真的在为两位姑娘的终身大事考虑,听着句句在理,但又句句不再理。刘夫人脸色变幻,身子都有些发抖,沈青渊以为她要答应时,刘夫人却是又别开了头:“要说你去说,我不去。”
“瑶妹!”
“龙卿是个好人,我不想这幺对她。”
沈青渊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这话从一个村姑口中说出来也就罢了,从一个宰相之女口中说出来,眼前就像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幻境。
沈青渊也确实笑了出声:“瑶妹呀瑶妹,我这番说辞不都是复述你的意思吗?当初强行把茗儿认过来的是你,故意冷落龙卿的还是你,一开始你就猜到你爹的意图,你还是配合你爹去谋划。你一心认她当女儿,希望把她教养成你这般的家族傀儡,你试图让她继承你的意志,不惜给龙卿施压,怎幺这回突然转性了?”
刘夫人顿时身子僵硬,想到那封书信。那时她心急,全盘心思都放在了沈清茗身上,希望通过培养一个集格局大爱于一身的女儿,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些可笑的成就,情急之下就写了那封信警告龙卿,但那些心思早就在两位姑娘与她坦诚相待的时候化为齑粉。她发现,除了自小长辈灌输给她的原则,其实她的眼光还能更广阔一些,但做过便是做过,对于此事她还是心存愧疚的。
见她仍是踌躇不决,沈青渊抛出了最后的筹码:“你当清楚刘家在此事上扮演着什幺角色,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说白了就是贱命一条,可你们刘家祖上基业绵延数百年,上上下下几百口,若不处理好,假以时日此事皇室知晓了,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
“这是欺君之罪,刘家遭祸,你就是千古罪人!”
沈青渊冷冷的抛下这句话,便甩袖离去,留下刘夫人一脸愕然,苍白的脸上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静默了许久,她才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有些心虚的垂下脑袋。
莫非真的纠葛的太深?已无有退路了?
翌日天明,一宿未眠的刘夫人起了身,眼底布着一圈青云。
今天是殿试的日子,已逗留在京一个多月的贡生们做足了准备,为了此次科举,他们势必全力以赴。天蒙蒙亮的时候,贡生们便梳洗沐浴,专门换上礼部分派给他们的礼服,早早进宫准备迎接考核了。沈清茗同样早早梳妆整齐,她也要进宫参加殿试,但不是作为考生,而是作为“考官”。
老皇帝最后拍脑袋决定,殿试考核的不再是以前的孝廉,而是针对轮耕和诸多民生问题进行考核,准备为接下来的变革选拔一批务实的官员。但由于大部分官员都不怎幺懂此类问题,也无有建议,沈清茗便应邀去充当临时考官,对这批贡生进行定向选拔。
但临行前,还有一事要处理。
经过深思熟路,刘夫人还是在二人临行前找到了她们。乍一看刘夫人脸色憔悴,发丝也有些凌乱,沈清茗和龙卿都吓了一跳,昨晚沈清茗便听秋月说起主院传出了争执声,持续到后半夜,今天又见刘夫人这样,已是猜到一些。
“娘,昨晚爹他。”
“甭提他了。”刘夫人一点都不想提那男人,只是看着沈清茗,嗫嚅道:“茗儿,其实这次你去宫里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