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前谢家写信来要人,谢逐生在这里也住了有一阵子,按理说早该离开。
在此之前谢槐就和我讲过谢逐生的去留,他说黄毛小子烦人得很,改明个就将他打包送走。
后来一件一件的事压下来,谢槐就把此事忘在了脑后。
再看谢逐生,他适应能力比我好得多,我初来东厂可是夜夜梦魇,寝食难安。
没曾想他在这里住了一阵子,反而胖了几斤,大小伙子也长了身量,前几日我还叫裁缝给他做了新衣。
鞭长莫及,不明真相的人率先等不及,谢家的信写过来,谢槐看完十分桀骜的冷笑,显然气急。
迟迟等不来人,后来又有第二封第三封信写过来,只是谢槐都没有再打开看,随手一扔,在火中焚烧成灰。
谢逐生知道后居然知道跑到谢槐面前质问,这简直是找死,我过去给人拽走,没曾想他说:“你也不要太信了他,东厂里的三档头能是什幺好东西!”
想给他一耳光,咬咬牙,忍住了:“小畜生,把嘴闭上!”
“我说实话你不爱听?”我没说错,十几岁的少年果真不畏风浪,善于乘风而行。
当然,十几岁的少年也蠢笨愚钝,能把人气个半死。
抱着双臂,谢槐对此不以为然,比这更恶毒的话他都听过百次千次,这样不痛不痒的两句算不得什幺。
他就是恨谢家的傲慢。
谢逐生也说过,他可是东厂的三档头,他不是什幺好东西。
此话不假,我也赞同,放眼去看,普天之下似乎只有谢家老小一叶障目,不曾明白。
他不再是多年前任人安置拿捏的无助的少年了,用来换取不值一提的银钱去买渺茫的未来。
现如今他是谢槐,他的身份地位叫他不受人轻易拿捏,无礼对待。
足以让傲慢的人低头弯腰。
上元夜里我们一起出去,他信守承诺,不负我的满腹期待。
走之前我叫住他,想起种种过往,狼狈的疾驰,不放心的讲:“你带钱了吗?”
沉默,折返回去。
我哭笑不得,他说:“没有这个习惯,从来也没有人要我付过钱。”
“那你怎幺买东西?”我问,听他理所当然的讲:“我没有要买的东西。”
这个回答真叫人意外,我哑口无言。
小梦枝和马小奔也跟着一起,但是谢槐不叫他俩跟着我们,叫他俩有多远滚多远。
这真是正中下怀,他俩开心的不行,当着谢槐的面极力掩饰,就是走的一步比一步快。
看着他俩远走,我其实没有别的想法,但是谢槐竟问我:“你是不是很羡慕?”
“嗯?”
我羡慕什幺?
不明白,困惑的盯着他。
不看我,不让我和他四目相对,男人把目光移开,望到别处。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我发现他总是很善于避开一些于他不利的东西,可以厚着脸皮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或许男人都擅长,只是我不明白。
上元月夜,街上热闹非凡,人群如山海。
一群孩子嬉笑着跑过来,将我和他从中间隔开,谢槐不放心,又将我扯回他的身边:“你要跟紧我。”
仰头看他,我似笑非笑,被这样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便开口问我:“你在戏弄我吗?”
我说:“我不羡慕。”
“什幺?”
“我说我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突然顿悟,恼怒之下将我的嘴捂住。
嘴唇贴着掌心,在那一刻我吻过他的掌纹,跌宕的前尘。
皆是一怔,我红了脸,他也僵住。
迟疑过后将手放了下来,看着前方,有人不似当年从容:“你不用重复了。”
“那你下次不要再说这种怪话。”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说完觉得不妥,又改正,小孩子一样谨慎:“我以为你讨厌我。”
“那是以前了。”
“现在呢?”胆子又大了一些,敢转头质问我,打破砂锅问到底,执着着想听我继续往下说。
可我斟酌着找不出一句合理的回答,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本事用到了尽头,现如今笨嘴拙舌,叫他看得心虚,没本事将目光迎上去。
等我片刻,看我支吾着,所以又看前方,所以说:“好了,知道了。”
“你知道什幺?”
换我反问,换我去看他,目光落在那故作镇定的脸上,男人比我沉稳得多,有本事迎难而上。
目光迎上来,毫不畏惧的和我对视,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绷着脸,我讲:“自作聪明。”
他觉得荒唐,嗤笑一声,说我血口喷人。
不和他争执,这死太监不是什幺聪明人。
快着走两步,想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男人在后面抓我的手:“别乱跑。”
我回头看,直直盯着他,见男人的眉毛轻轻拧在了一块。
半晌,他讲:“听话,跑丢了我找不到你。”
人群太吵,后面有杂耍的吆喝小贩的叫喊,商贾门前燃起烟花,淹没了一些声音叫人听不真切。
这一次不是故意,我问他说了什幺,炮声中听不清楚。
见男人无奈,舔了舔腮有些为难,为此我更是好奇,迷茫的又问一句:“你再说一次,刚刚太吵了。”
我再三要求,他没办法,拉着我的手将我拉近了一些,同时也微微弯下身,贴着我的耳畔,这一次好大声好郑重的讲:“我说跑丢了我找不到你。”
刚刚见他皱眉,还以为是在骂我,突然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叫我惊诧不已。
有些怔愣,忘记回应,只晓得直直盯着他。
叫我看的不自在,男人的目光落去别处。
松了我的手,这时候人群中安静了一些,同样的一句话,被人反复地说:“别乱跑。”
我笑,弯下眼睛,恬静乖巧:“好的呢。”
他看我,提一口气,没说什幺。
街上人群成海,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商品叫我走走停停,一条街走了好久都没完。
路过一家娘子摆摊买饰品,我走过去瞧。
起初只是看看,直到我在一众饰品里看见几条不起眼的扇坠。
摸了摸腰间的刀,严雨时送我的扇坠不在上面。
不是不喜欢,是我心中万分不安。
想起这个,我问谢槐:“严雨时...他...”
支吾着,半晌也讲不出个所以然,看我手中的东西,男人些许了然,在娘子的推销中把扇坠收入囊中,和我继续向前走。
鼓起勇气,我终是讲出口:“严雨时常戴的那个扇坠,我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