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滚起热浪舔舐着炉炭,发出噗呲的闷响。屋外又开始零星地飘起雪,妾室伸出手将紧闭的窗户吱呀一声推开,静默无语的注视着某个方向,随后开口对正褪下披风的林菀娘说道。
“没有想到乌木城中近些日子兴起的医馆,竟是出自你手。刚刚上来时有几个面孔也好生眼熟。”
“人要吃饭,贺之堂虽是倒了,但总不能人也要随着它寻生寻死。”林菀娘接过翠花递给她的暖炉,握在手中,对站在一旁的妈子使了个眼色。
老妈子脸上带笑迎上前,对妾室说:“这位夫人,不如小公子便让我带下去。你放心,我做了二十年的奶娘了,不怕照顾不了一个奶娃子。”
“不用费心了。”妾室戒备心极强,浑身的刺像是瞬间立起,直对着外界。
她伸出手用力的揽了揽怀里的襁褓,林菀娘观她神情惶惶的模样,心中一转对老妈子挥了挥手,老妈子低头退下,翠花也紧跟其后。
门慢慢的合上,只存两人,林菀娘才对妾室道:“既然你不愿意让她抱下去照顾,那么便把孩子放在榻上。我瞧见他不舒服,这么冷的天你一人出来,怎么还把孩子带着。”
“谢谢你。”妾室避而不谈,挪着步子走到软榻旁,将睡着不安稳的孩子放下。
她看出来老妈子是林菀娘特地叫上来的,自己有话说,孩子在身边不太方便,交给下人是妥善的办法。
林菀娘体贴,只不过自己终究不放心。妾室转过头对站在不远处正静静瞧着她的林菀娘道:“这已经是你我第二次见面,没想到缘分非浅,只不过如今事情已了,你可否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林菀娘不远不近地落座,对妾室说。
“我曾与贺夫人有过一些渊源,不过我并不赞同她心中所想,才给了你提点,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也并不在乌木城,待我回来之后,虽奇怪贺夫人为何迟迟没有寻上门,但现在瞧来,这一段往事,或许可以从你嘴中窥得一角。”
“原来是这样,那我大概还要谢谢你。”屋中无杂人,温暖驱散了指尖的凉意,紧接着攀升出密密麻麻的痒,妾室用力捏了一把冻红的手,扶着一旁的矮桌慢慢的坐下。
她望着林菀娘嘴角浮起单薄的笑,林菀娘见状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妾室愣愣的发了会呆,眼神中如同恍惚想起旧事。
时间明明不长,可是眨眼间却已经时过境迁,妾室在林菀娘深水沉溺的目光中,毫无血色的唇瓣上下一碰,“那是个极冷的深秋……从来没有如此冷过。”
“夫人别等了。”亲信跪在地上,手里高高举着薄被,嘴中是不知道多少次的劝说。贺夫人唇色青紫的坐在院中,精致的妆斑驳地附在脸上,遮盖住恐怖的面容。
亲信僵硬着手不小心碰到贺夫人落在一旁的手指,两根指头碰撞,但谁都没有反应,因为冷的早已毫无知觉。
亲信悲从心起,垂着眼大滴大滴的泪打在地上,眼看着贺夫人被风撩起的脚踝,早就冻的不似人样,像是血液都凝固在身体里。
“……”忽的,贺夫人支离破碎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亲信敏锐的将头抬起,匆忙追问:“夫人,您刚刚说什么?”
贺夫人闭着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眼亲信,亲信僵化着身体爬起来凑在贺夫人的嘴边,耳中听见几个字,刚刚停下来又惊又喜的泪又忍不住涌出。
她故作轻松,又掩饰不了鼻音,嗡声道:“夫人,你就别等了,回去先歇着吧,老爷昨日回来便先行去了妾室那里。不过。”
亲信找补道:“管家在外面守着,有了消息便过来告知。夫人放心,等老爷过来将事情解释给他听,老爷最是相信你,又怎会听了奸邪小人的话。”
“现在光等着也没有用,夫人何必为了旁人委屈自己,让小人得偿所愿。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
亲信说到这里,眼睛用力的一眨,伸出手战战兢兢地俯在贺夫人的肚上,往日避之如蝎的贺夫人,如今却毫无反应。
她两手摊在两边,刚刚开缝的眼睛随着亲信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又再次疲劳的合上。
“为……肚中的小公子想想。”亲信嗓间混着血,将最后一句话吐出,却见自己的主子无动于衷。
亲信尖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夫人。”院中兵荒马乱的穿梭声,医师匆匆涌进,亲信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自己站在房间的角落,眼睁睁的瞧着众位医师将贺夫人围在其中,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扭头便朝屋外跑去。
亲信陪着贺夫人在外面冻了一夜,霜寒颇重,即使往日不曾有过头痛风热的身子,如今也招架不住。
亲信跌跌撞撞的跑到妾室的院外,一腔孤勇侵蚀理智,一直瞪着眼睛的管家一把拦住,管家惊犹未定拖着亲信向旁边一拽,压低声音不满的呵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陪在夫人的身边吗?”
“夫人她刚刚。”亲信抬起眼,两只眼睛肿的犹如核桃,她看着管家褶皱纵横的面孔迫不及待的问:“老爷出来了吗?天都亮了,老爷什么时候去看夫人?”
“老爷的心思岂是你我下人可以揣测的,你先回去,莫要在这里大闹。”管家看见亲信过来,心中便已经是咯噔一声,如今再瞧见她六神无主,像是走失魂一样低声的警告。
“夫人可以胡闹,但是你得机灵些。老爷昨日风尘仆仆的回来,到现在还没有歇上一口气,你莫要在他的面前讨了他的厌。更别说,这一次是夫人做错了事,老爷还没有说什么,哪有自己凑上脸来讨骂的。”
“你在胡说什么?”亲信听见管家加棍带棒的话语不敢置信的说道:“连你也不相信夫人,夫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是那肠子烂透的……”
“闭嘴。”管家听见亲信情绪激动,立马不悦的制止:“你在夫人面前再怎么受到重视,也不要忘了身份,你不过是一个奴才。你要想申冤,等老爷去了夫人的院子。”
“现在这些污秽之语根本无人想听,我权当你忠心发疯,不和你计较,至于夫人做没做,事实胜过雄辩。”管家较为冷漠道。
“夫人平时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就算是喂一条狗,骨头吃多了也知道报恩,也知道摇摇尾巴,奸邪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现在竟然向着她说话。莫不是,你还替她在老爷面前美言?”
“你莫要信口雌黄。”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低声对咄咄逼人的亲信言:“夫人有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至于我有没有帮二娘子说话,这也不是你一个丫头该管的事情。”
亲信看着管家大言不惭的模样,骨子里的寒凉和心中所升起的火碰在一处,使她嗓间涌起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