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一声不吭地在哪里蹲守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跌落出来的,总之茫然抬头时,就是楚建赫家常拖鞋上的格子花纹。
“小依依怎么哭了?脸都花了,楚陶然那小子呢?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江依依似一个从纸箱里长出来的稚嫩蘑菇,胡乱擦擦脸,没有看到林静涵。
“不哭,来,和叔叔下楼吃个芒果好不好?”楚建赫笑着道,“别理那小子,又欺负你了是不是?没事,回头我教训他。”
从冰箱捧出一个硕大的凯特芒果,楚建赫手里颠了颠,竟一时不知从何着手。
见此,江依依小声说:“我不吃。”视线掠过他拿着水果刀局促的样子。
楚建赫的眉头皱得深了些,她的这份懂事,过滤掉了这个年纪本可以享有的任性和放肆。水果刀在芒果上横过来竖过去地比划,迟迟没有下刀的灵感。
“嗯……和小然玩的什么?”
“捉迷藏。”
楚建赫忽然绷紧了肩膀,目光看向她。
“叔叔,癌症是……”
楚建赫立刻竖起左手食指抵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一刀下去,他和江依依都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芒果熟透,汁水四溅,软烂果肉转瞬被刀锋劈斩地更混乱。
料理台面被黄色汁水飞溅得一塌糊涂,中间那个已经变了形的芒果还在赌气似的往外溢汁水,然而整个厨房却弥漫起了清透甜美的芒果香气。
中黄,这是芒果的颜色。
“对不起。”她小声道。
“是叔叔搞成这样的,小依依说对不起做什么?”
“我不应该要芒果。”
楚建赫手中停下,刀锋在芒果的韧性表皮上轻轻磨了磨,料理台从整洁到狼藉,不过短短几秒,他的职业生涯,也是如此。看起来隆重体面,表象之下,也不过是个熟透的芒果,错误的一刀,尽数毁灭。
或许他从来都是面目可憎的,正直的资格,他早就失去了。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不愿接受的是有失误的自己,就用了一个更大的失误,彻底放弃了作为律师的职业操守。而当初这个夺走底线的决定,何尝不是令自己日夜后悔。
反倒是来了这场肺癌,就像他命里的报复,让他莫名感到有所偿还。
“‘对不起’这三个字,不是那么容易就说出口的。”楚建赫说完,忽然自嘲一笑,垂头看向江依依,“如果听到别人说‘对不起’,是真的会原谅吗?”
楚建赫不禁想,其实遗忘也是一种幸运,像他这样知道前因后果的,无一日不活在痛苦挣扎里。
“不会。”她道,“‘对不起’后面要接‘没关系’,我不想说‘没关系’,我觉得不是没关系。”
在对与错上,“原谅”纠正不了任何东西。
刀下失力,残破的芒果在汁水润滑下倏忽滑到了料理台另一边,楚建赫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紧迫地激烈了起来。辛辣的滚烫袭击到胸膛,望着那双清明眼睛,湿润黑色里,正如昭明晦朔历历在目,那些尖锐的声音霎时在耳边清晰响起,浪潮铺天盖地——“小依依……”
【我要一个灯!】
【叔叔,要是有坏人怎么办?】
【叔叔……】
【不要!不要……我不要和你走!】
“依依,叔叔……”
“天呐,怎么这样了?!”林静涵跑进厨房来,震惊地望着料理台,补过妆的脸,早已遮盖了一切。
“我……”他转转脸,目光还缠绕在江依依身上,“依依爱吃芒果的……”
林静涵打量丈夫许久,也看了看表情呆板的江依依,连楚陶然都没享受过丈夫亲自切芒果的待遇。
“还是夫人厉害,厨房我是一下都动不了。”
楚建赫含笑说完,带江依依去找儿子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