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谢玄道回来,弗陵便迫不及待地拉上他与尽连袂二人。
当年对峙。
当初金连袂如何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些话,如今反而语噎不详。
也不能说她故意编谎话骗自己。
只能说她能力有限,调查来的内幕都是一知半解,再融合自己的猜测进去。
所以那日在弗陵白白陪着她在海中起起伏伏,跌跌宕宕了一个晚上,最后竟然只是听了一个她想象中的故事。
即便这个故事有一半是真的,但至少还有一半是她自己想当然耳。
弗陵好气,鼓着腮横过去一眼。
自己险些死在海上,现在虽然没死成,可身体连番遭损,本就为数不多的日子,就耿得掰着指头细数了。
如今当着谢玄道的面,当事人面对着面坐在一起,三下五除二,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也总算可以得到解释。
“也就是说当初我姑姑当年和她夫君遇刺分离,后意外失忆,又恰巧在这个时候,原本的孝贤皇后也在遇了难,当年镇北侯奉命找人,他误以为我姑姑这便是走丢的孝贤皇后,才将人送至元诏帝身边的。”
她还是不能习惯地叫出“母亲”二字。
依旧照着往日是如何尊称孝贤皇后的,便还是如何尊称。
谢玄道点头:“是。”
提起药碗,拖过银勺,将碗中药汤送至她嘴边。
若不是自己亲自盯着,一口一口地喂下,还不知道这又得倒掉第几碗呢。
金连袂看着眼下这一副恩恩爱爱的画面总觉得过分刺眼。
现在这小年轻,当着长辈的面就敢这般亲亲我我的,委实将她气得肝疼。
不过这璋宪连两国联姻都敢逃了,更何谈眼下这只是喂服汤药的小场面。
她抬了一抬手,打断两小年纪之间胶着又黏糊的状态。
“我有一个问题。”
弗陵忽地也跟着来了一句:“我也有个问题。”
“你能有什么问题?”金连袂翻了一记白眼,将视线从这跟屁虫身上挪开。
“你的问题留着待会再说,我现在要问的问题比起你而言,重要多了。”
金连袂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话打断,两只虎视眈眈的眼睛落在谢玄道身上。
“原来那个孝贤皇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遭受无妄之灾的?”
谢玄道沉凝了片刻,许久不曾作答。
“他生不出来孩子。”
弗陵忽然出声。
谢玄道挑来下眉头后,往她嘴里多送了两勺药。
就罚她吃药不积极。
弗陵皱眉:“我说错了吗?”
谢玄道不可否认。
“谁?原本的孝贤皇后吗?”
金连袂诧异不解地多问了一句。
弗陵定定地解释上一句:“生不出男孩子你觉得怪谁?”
“这宫中公主倒是有不少,唯独就缺那么一个男娃娃。”
“如今皇帝身边又有一女子有孕,虽说宫女出身,可皇帝就寄希望于她这一胎是男儿了。”
“可惜啊,元诏帝这些年要是能生出孩子,当初怎么还会将自己的糟糠之妻杀掉。”
“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下了堂也就罢了,还要被弄死。”
“这女人啊,还嫁人做什么?”
谢玄道又舀两勺起药汤往她嘴中送。
杞人忧天。
弗陵嘴里发苦,摆摆手拒绝。
“不行。”
“那我要自己喝。”
谢玄道理所当然:“你自己喝会去倒掉。”
所以由他来喂比较放心。
弗陵无语:“你这人怎么这么烦?”
谢玄道:“……”
金连袂却是整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原以为自己听到的“他”是那个“她”,哪知道竟然还是这个“他”。
“他,是指元诏帝?”
然两小年轻却不搭理她说话,当着她面撒狗粮。
金连袂有些气急败坏。
“你们够了。”
弗陵借着他手中端过的药汤,微微倾身,含着碗沿,一咕噜便将药汤喝下。
谢玄道看向弗陵,眉心微动:“你怎么知道的?”
弗陵擦了擦嘴角:“猜的。”
言简意赅。
即便这些年元诏帝尚算年富力强。
朝臣虽然总是吵吵闹闹地说皇嗣为重,要他为社稷着想,早点将继承人生出来。
就算两个三个七八个都不妨事,反正经过一番兄弟相残后,到时候还能挑个最好的出来。
然而,皇帝立妃少。
继位之前身边便只有皇后一人。
即便后宫空置多年,他也不想着充盈后宫。
宫中前朝都误以为是帝后情深,生不出来孩子这件事就被栽到孝贤皇后身上。
直至后来孝贤皇后劝他子嗣博得贤名,但元诏帝立的也只是几个朝廷重臣的女儿,为的也只是制衡朝局。
“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生不出孩子这个原因才导致他杀人。”
“或许原先的孝贤皇后就是知道元诏帝这桩私事才被杀的。”
“所以后来你父亲找到的孝贤皇后却失忆了,元诏帝正好能够借此隐瞒罪行,。”
弗陵看向谢玄道,眼神询向他,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谢玄道不可否认:“我父亲起初并不知道是意图谋害,但后来还是从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传来消息,得知元诏帝多疑,一直在有意无意试探孝贤皇后的失忆是真是假。”
弗陵忽然起来疑惑:“那后来这个孝贤皇后的死,是不是也跟元诏帝有关?”
她印象中记得,孝贤皇后临终那一年,与元诏帝的关系并不算亲厚。
但那个时间也不可否认,或许是因为她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并不该是处于这个位置上的人。
“一定是这样。”
金连袂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定是这样,他可以杀了自己的皇后,又怎么不可以杀一个顶替者。”
弗陵看着她一副激动的样子,无奈一叹气:“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金连袂目光喷火,忿忿不平:“那是你母亲,如果是的话,狗皇帝可是你仇人。”
弗陵往后掩了掩耳朵,叹了一声气道:“我听得见,不用这么大声。”
“你这个人怎么冷血,无动于衷?你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
“民告官也是要讲证据的,不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三言两语的猜测,就可以为当年的事下定论。何况现在你要告的还是当今圣上,你一个番邦公主难道还能拿捏你的宗主国如何?”
金连袂额角青筋耸动,舌尖紧紧抵着腮,压抑着胸腔翻滚的怒意。
谢玄道放下手中药碗,轻启薄唇,适时出声:“孝贤皇后是在恢复记忆后身子便急剧下滑的,太医院预判是抑郁成疾,郁结于心,在宫中,有最好的大夫医治,不该久久未愈,药石无医,若说没有元诏帝背后下旨意,不应该拖成那副样子。”
“所以说,还是有几分可能的?”
谢玄道并未否认。
“这毕竟也只是我的怀疑,然宫中的事此起彼伏,瞬息万变,但……”
“有你这句话就好,不用多说什么。”金连袂阻断他剩下的话。
她心知,那一定是自己不想听的。
金连袂看向床上那个死丫头,此刻还有本事和胆子掩在谢玄道身后装死,这就是没有从小养在身边的原因。
亲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道还不比她跟前那个小白脸好?
就算小白脸是有些能力吧,但男人若是靠得住这个世间就会少多少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此番过来,不仅是是要带你回去认祖归宗的,你父亲得知你母亲死后,临终前一直拉着我的手托付,让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你母亲的骨灰带回与他一同安葬。”
“不惜一切代价,即便发动战争。”
话音方落,那人便冲自己掀开翻江倒海的怒意。
眼睁睁地瞅着那人从房内出去后,弗陵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
“我冷清冷性吗?”
“嗯。”
谢玄道竟然“嗯”。
“怎么你也这样觉得?”
弗陵皱眉:“不对,你也好意思觉得我冷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故意往元诏帝身上引是为什么,你不就想着让高句丽彻底站在那谢家军身前。”
谢玄道失笑:“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难道不好?”
弗陵不可否认。
谁希望自己四面楚歌,处处树敌。
“只是,孝贤皇的死是否真的跟元诏帝有关?”
谢玄道温声而笑:“他本来就是一切罪虐的起点。”
弗陵抬手,轻轻用手背碰了碰他脸颊,黯然无光的眼神落在他身下。
“他把你害成这样,不可谅解。”
她始终不曾忘记自己的错导致谢玄道遭受极刑。
谢玄道:“……”
弗陵:“不过没关系,你不要自甘堕落,我不会嫌弃你的。”
谢玄道挽唇低笑,微微低垂的眼帘将他眼中笑意尽数敛去。
弗陵不解,见他不说话,默不作声的,以为是自己的话勾起他那伤心事。
“你在想什么?”
谢玄道视线微垂,勾了勾她指尖,低声一笑:“想着,先把婚书写起来。”
弗陵舔舐了下唇瓣,讷讷地说道:“无父母之命。”
谢玄道抬眼,微掀眼帘,沉声道:“你现在后悔了?”
她总觉得如今她所作所为只是觉得自己就快时日无多,想哄他高兴而已。
弗陵心虚地摸了摸鼻梁,也不好说自己的确生性凉薄。
“倒也不是,就是担心你回去后,在你祖母面前难做。”
流光从谢玄道坚毅的面庞上划过:“一切有我。”
一切都有他。
他的肩膀足为她挡掉无数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便是亲人的苛责也被他抵御在后。
可自己又怎能一直只荫庇在他的保护伞下。
她希望的是却是能够与其并肩携手。
她想要回报这个人对自己的好。
弗陵自他后背缓缓俯身贴合过去,将下颌搭在他肩膀,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唇角,建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先做夫妻,不用婚书,不用拜堂,不用红妆十里,不用闹得天下皆知的,别人同不同意也阻挡不了。”
······
因着之前和金连袂商定好的,若是她们都侥幸活下来,前往西洲军营的事便提上日程。
金连袂着急见到镇北侯,急不可耐地催了两日。
总算是盼到璋宪身体好了些许后马不停蹄地带上人赶路。
谢玄道不放心任何人带离她,安排好在䆓州城内的事后便亲自派人护送前往。
圆圆被留着䆓州城内盯住高大人父子。
那丫头一开始也不算太情愿,可想到还是能带兵,或许哪一日还能够打仗,所有的不情愿也早已烟消云散。
弗陵也算为她高兴。
这丫头活力十足,每日斗鸡遛狗,欺负鱼虾,不干实事。
让她学着带兵,也是谢玄道有意在培养。
弗陵连续做了两天马车,始终躺在车厢内昏昏欲睡。
金连袂问起她,出声的总是同坐一辆马车的谢玄道。
好在碰上他也有不在的时刻。
“你这是有孕了?”
正喝着水呢,弗陵差点因为这话给噎着。
“真被我说中了?”金连袂目光定定地落在她尚算平坦的小腹上,疑惑出声。
弗陵:“你想多了。”
似乎是因着她眼底的警告意味十足,金连袂也收起来嘲讽戏谑的姿态,叹气托腮。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体,单单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都很难让人不怀疑。”
弗陵冷睨,警示一眼。
“我不想再听你拿这件事开玩笑。”
这死丫头亲爹亲妈死了都不甚在意。
反倒是一个谢玄道却让她这般义愤填膺。
金连袂顿了一瞬,面色肃然沉寂:“你不用瞒着我,我听圆圆说的。果然……”
金连袂只觉女大不中留,然而自己的心情落寞又悲哀。
本来还想着跟她抱一个回去,将来继承她父王血脉,现在也打水漂了。
“你也真是倒霉,好不容易碰着一个愿意用真心待你的男人,到头来却是被你自己给糟蹋坏了。”
弗陵扯了扯薄唇:“你话很多呢!”
金连袂鬼鬼祟祟地往她怀里塞了点东西:“别说姑姑不帮你,拿着,就算他那个地方不中用,但至少你要是能帮得上忙的话,他也不算一事无成。”
弗陵咬了咬牙,待人走后,一爪子也将龌龊不堪的书砸了出去。
乱七八糟的,她好歹也是一个长辈,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圆圆怎么好意思什么东西都给得出去?
然谢玄道掀帘而进时,手中拿着的东西似很眼熟。
“你拿着什么?”
“你姑姑,鬼鬼祟祟塞给我的,说是……”
见他正要翻开书册,弗陵慌里慌张扑过去:“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