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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第一个耳光打下来时,我整个人蒙掉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神经还没传递到大脑,他第二巴掌紧跟着落下来,火辣辣的胀热、嗡嗡的耳鸣,接踵而至的疼痛,使我因爱情麻木掉的思维能力顷刻间觉醒了。

我僵站着,没哭没闹一声不吭,如鲠在喉已经相当难受,我不想动嘴再扯疼两颊和唇角。

而后,一米八的傲娇教授跪在我面前抱着我腿道歉,“对不起崔迎!我没控制好情绪,崔迎原谅我!”

我这刻只一个念头,如何与打我的未婚夫分手,必须断干净,全身而退。从小活在酒鬼爸爸的家暴阴影下,我不想爸爸过世七八年后,自己的婚姻重温家暴梦魇!

我和李岩恋爱两年,上个月双方家长在我娘家见面,过了30万彩礼,按计划他这场摄影展后,我们就领结婚证,民政局预约在10天后;婚纱照定在五一,酒席定在两个月后的儿童节。

以上种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该怎样摘掉李岩未婚妻的桂冠。

李岩仰着清俊的脸看我时,我感觉他专注深黑的瞳仁像幽寂的无底洞,若再在他身边待下去,我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我吞下咸腥的口水别过头不看他,“我想去卫生间。”

他犹豫着放开我。

我在卫生间锁门时,听到他客房门被敲开了。

我开水龙头漱口,对外面的交流,毫无兴趣。

李岩是审美要求极高,有阅历、有思想的摄影师,圈内熟人叫他岩哥,不熟的尊称李老师。他两年前从南方某省卫视台出来,到我弟那所大学艺术学院做教授,还经营摄影工作室,他习惯别人的仰视和追捧。

我习惯叫他李老师,喜欢仰视他,可五分钟前视角180°扭转。

李岩来敲卫生间门,说他助理小江叫我们去吃饭。

我嗓子哑涩着回话,“我不舒服,想回房躺会儿。”

我兜里只有房卡,手机在房间充电,我想回去取手机订票。

李岩让我在他房间休息,走时留下了房卡。我听开关门响完5分钟后,回到我和小江的房间,进门就发现充电的手机不翼而飞,是李岩让小江拿走的!

悲愤中我又折回李岩房间,刷着他留给我的房卡进门,去捡被我撕碎扔满地的相纸。

对了,李岩打我,是因为我撕掉他这张照片。不知他从哪个野模特那拍的,十寸相纸上是裹着红纱沟壑盈满的半个胸脯,左胸侧还有横竖相交成L形的长树叶刺青。

我来找他,他坐在电脑前端详这照片出神儿20分钟。

我非常生气,要结婚的人,你可以搞艺术、可以拍所谓的艺术,可你不能在未婚妻面前这样看女人胸!

我把碎相纸塞进衣兜,去试他电脑密码,想看看曾经我眼里倨傲清高、才华横溢的青年艺术家、教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想万一到撕破脸那天,有点儿能握在手的东西。

然而,试几次电脑没打开,我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以为是李岩他们去而复返,我赶紧跑出门。

2

走廊,有个房嫂在打电话,她见到我便挂断电话,去到对门房间干活。

虚惊一场后,我去找房嫂借手机给我妈打电话,直接告诉我妈李岩打我,我要和他分手,让她把彩礼卡快递给我,再把家里座机报停,去乡下住两个月,过了儿童节再回来。

我妈在电话里哭了,从小受我爸家暴之苦,高二爸爸交通事故去世,家里拿到一笔补偿金后全家才算解脱了。

那时我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帮助妈妈、照顾小我五岁的弟弟,我从没让妈妈操心过。打这通电话明知她会担心,我还必须得打的,我得要那彩礼钱。

手机还给房嫂时,我问附近哪有药店,我出去买了刺激肠胃的阿莫西林,顺路又买几根冰棍。

华北三月春寒料峭的傍晚,我站在没人的巷子里边用冰棍冷敷脸边把半化不化的冰棍吃掉,半空腹状态吃下双倍剂量的阿莫西林,我才回酒店。

进回房间我又哆哆嗦嗦冲个冷水澡,我想召唤胃肠炎,它今晚肯定会来。

果然,小江和李岩进房间时,我正在卫生间里吐。从小胃肠不好,吃稍微刺激点儿就会上吐下泻,更何况这么折腾。

我吐得脸色煞白出来时,清楚地看到李岩满脸写着担忧。

我有气无力地躺下,李岩走到床边想坐,碍于助理小江在又没坐,他伸手试我额头,定然有点儿热。

我感受着他微凉的手掌头皮发僵,“不是说今天要忙到很晚吗,快去吧!我美团点药吃,没事的。”

小江问我吃什么药,她帮我买。

李岩直皱眉,“我行李里有药,我去拿。”

平心而论,李岩体贴细心一直对我很好,知道我家条件一般,他在外面从不让我花钱;知道我胃肠不好,他每次带我出来都会备药;相处两年他从没对我提过越界要求。基于这些,我觉得他体贴又绅士,即便他34岁大我9岁,我还是和他谈婚论嫁了。

而这些信任与感动,在他巴掌落下时瞬间灰飞烟灭。

李岩走后,小江过来看我,“崔迎,你不会是孕吐吧?”

我在小江试探的眼神儿里摇头,“不知道,大姨妈有日子还没来了。”

李岩助理叫江佳慧,李岩叫她小江,我就跟着叫了。其实小江比我大三四岁呢,心智、能力、阅历都比我成熟丰富。我没和李岩恋爱前,别人看来这位美女工作助理早晚会荣升为李岩的专属私人生活助理,所以她从南方追随李岩回北方。

李岩的颜值、财力、阅历都在线,很让叔控小女生动心。

小江做助理的时间,是我和李岩恋爱时间的一倍,她常不把我这正版女友放在眼里,对李岩贤内助岗位是志在必得,所以时不时地搅局。

比如今天,来天津七个人,就俩女生,未婚妻和李岩住一间无可厚非,她却说自己不敢住,要和我同住。我本想着和李岩这次出来,该跨过‎‌男‎‎‍‍女‎‌最后的界限了,小江这分房方式搅乱了我的计划。

现在,我该感谢她。

李岩回来了,药片和开盖子的水瓶递过来。

我伸手接,小江就急急地说,“迎迎该不会是孕吐吧,怀孕可不能乱吃药!”

3

助理又是貌似无害提醒着李岩,我其实就等这句呢。

李岩脸色必然难看,我弱弱地看他,想着一向深沉的教授会择合适机会质问我是不是怀孕了,主动提分手。

只几秒,李岩放下水瓶,把药丢进垃圾桶。

他看着我,却是对小江说话,“小江,你叫大家先去阳光大厅布展,我等崔迎舒服点儿再过去。”

小江走后,房间只剩我们两人,我在被子里偷抓着床单,宁可再被他打,我也要咬死说怀孕了。伸脖子挨一刀,以避免婚后“家暴”。

李岩黑森森的眼睛盯着我,“怎么忽然吐呢?”

“可能中午吃的不对。”

“中午吃的中午没吐,晚饭时才吐!”

他语气平和毫无波澜,我想到个词,静水深流。他有艺术家的狂傲也有为人师表沉稳,此刻他用了极大耐性和涵养。

马上说怀孕太假,我故意狡辩,“就忽然不舒服嘛!”

李岩霍地站起来,我以为他要再动手,哑着嗓子窃窃地说,“可能像小江说的,怀孕了吗?”

李岩手攥成拳,捏得骨节咔咔直响,我听得心惊肉跳,肚子都跟着绞疼起来。

他拳头终究没落下,只冷冷抛句话,“崔迎,我的未婚妻还真对得起我!”

我没等来他说分手,只等来他的摔门声。

李岩走后,我跑N趟卫生间,把胃里那点药折腾光,才晕乎乎睡着。

第二天,我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憔悴脱水的自己,听着外面小江化妆时哼的小曲,惨然一笑。

我进卫生间前,看到了小江裹着浴巾的半个胸脯,和李岩照片里只差红白的遮盖物颜色。我清清楚楚看到了她奶白胸脯上的树叶刺青,两树叶组成L型。我猜L代表李,李岩的李,那左胸内里是心脏,寓意是李岩在她心上!

她是“欲盖弥彰”,我便将计就计吧。

我披头散发地去敲李岩房门,李岩已经收拾妥当了,黑西装白衬衫的造型特别帅,成熟的雅痞味道。我一直觉得30几岁的男人最有魅力,从小父爱匮乏,我恋上年长的男人,也算正常吧!

我说难受没办法陪他出席摄影展,让小江做他女伴吧。

他黑着脸让开门口,我没进。

“我想先回去,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李岩盯得我发毛,他没提分手,只淡淡发问,“自己能行?”

“行,我除了想吐没别的不适,高铁到地方我找朋友开车接。”

李岩知道我在河北只有关系泛泛的同事,没有关系好到能开车接的朋友。他该以为,我是找给他带绿帽子那位。

他不说话,阴晴不定看我的眼神儿,我有点怵。

我身后小江出来了,“岩哥,去吃早餐吗?”

我不回头也知道小江造型,白西装套裙,内搭黑丝吊带,干练知性韵味十足,就是不知道她若隐若现的胸线,能不能让善于观察的摄影师窥得春色。

李岩看完小江瞥向我,“回去吧,什么的事,等我忙完再说。”

李岩在天津的画展为期一周,加上布置撤展,共有9天时间,我火速用这几天,退彩礼、找房子、搬家、辞工作。

那天中午,我上完离职前最后一节小学员课,出游泳馆看到了李岩的车。

他居然提前回来了,比我预想的早两天!我们差句分手没说,今天他不说我说。

李岩走向我,我望向天空,阳光明媚、一碧千里,春天是放飞自我的好季节。

“李老师我们分手吧。”

4

李岩讳莫如深地看我,“怀孕早期还敢上游泳课,不怕在水里泡久落下病根儿!”

听他那低沉又温柔的语气,我颇感忧伤,若他不动手打我,我以为这辈子都将被他呵护。

他来拉我手,我往后缩,“李老师分手吧,好聚好散!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彩礼我退还伯母了。”

因为彩礼是李岩妈妈交给我妈的,那么多钱我怕有闪失,我借给李岩爸爸送红茶为由,把那张彩礼卡原样还给他妈妈。我说怕放我这乱花,请未来婆婆帮我保管,我从李家出来时,李岩妈妈还住地夸我懂事。

李岩听我找过他妈妈,皱好几下眉。

他上前和我解释,说我撕那照片不是他拍的,是有人匿名寄到酒店的。他对着照片出神儿,是因为照片不出自他手相纸却是他的,他工作室有内奸。他在想,谁能轻而易举进他冲印室,还会冲印技术,又对他行程了如指掌。

我听到这,“小江”二字冲进口腔了又硬咽回去,我没闲心帮他捉内奸。

李岩在我的沉默时握上我胳膊,“崔迎我带你去打胎。”

我用力甩胳膊挣不脱,声音不觉提高了,“我不去打胎!”

“只要你打掉孩子,我既往不咎,三天后按计划去领证。”

李岩使出很‎‌‍‍大‌‎‌‍‎力‎‌‎‍气拉我,我被拖着踉踉跄跄地边走边挣扎。

“迎迎老师。”

身后有人叫我,转头看是小学员樱桃,她舅舅抱着她站在几米之外。

我只看一眼,她舅舅就走过来问,“有什么事吗?”

李岩看到樱桃帅到人神共愤的舅舅先是一愣,手上卸了力,保持着为人师长的沉稳,“没事。”

我趁机挣开李岩去挽樱桃舅舅胳膊,“我不想和他走!”

樱桃舅舅面上风波未动,眼中的诧异在他与我对视那秒一闪而过。他正了神色看李岩。

李岩自报家门,“我是崔迎未婚夫,你是?”

樱桃舅舅回话很有技巧,“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我赶紧接话,“李老师,我不会和你去医院的,分手吧!放弃我,你身边还有更好更适合的。”

李岩细看樱桃舅舅和小樱桃半晌,最后摇摇头,“崔迎真没想到你如此渴望做母亲!自己怀不算,还要捡现成妈当。我们之间的事,不该有第三人在场谈,改天再说!”

李岩走后,我上了樱桃舅舅车,谁都没说话,4岁的孩子游完泳累得在我怀里昏昏欲睡。

樱桃舅舅把车停在某小区门外,樱桃妈妈已经等在那了,正午阳光挺足她散着头发带着墨镜,接过樱桃匆匆走了。

我准备下车,樱桃舅舅问我家在哪,顺路送我。

我礼貌地婉拒。

他从后视镜看我,“刚刚在游泳馆里,你帮我给樱桃冲澡换衣服;出馆我帮你做挡箭牌,我们貌似扯平。但我认为,你该就刚才的行为给警察个合理解释。”

他居然是警察!

难怪我递个眼神儿,人就主动配合!

在警察舅舅审视的目光里,我简短说,“我未婚夫徘徊在出轨和家暴边缘,我想悬崖勒马。”

他严肃地品读着三个关键词中的两个,“家暴,边缘?”而后转头看我,“他打过你吗?”

5

我低下头算默认。

“因为他想打掉的孩子,你不肯?”

显然他目睹了我和李岩冲突全程。

“怀上别人的孩子,是我骗他分手的理由。”

“好家伙,我这锅里还背条人命!”

我先道歉再道谢,绿帽子的锅让人民警察背,有损人正面形象。

我下车后,他落下车窗叫我,“迎迎老师,警察虽无权干涉别人感情,但有义务制止暴力,有事可以找我。”

他递给我张写手机号的便签,我接了,但从没打算用过。

我以为离职后,和学员家长再无交集。不料一个多月后,樱桃舅舅出现在我新工作的游泳俱乐部。

5月4号中午,我给孩子课上到一半时,发现他在泳池边居高临下看我。亦如他上次陪樱桃游泳,不错神儿盯着泳池中央的我和孩子。

我摘掉泳镜朝他点头,他蹲下来朝我招手,“换衣服,和我走一趟。”

我回女浴室换衣服时,身后还跟着个便衣女警。

我从没想过,与樱桃的帅舅舅再次对话,会在公安局审讯室。

他公式化询问完我的基本信息,进入正题,“你最后一次见李岩是什么时候?”

这问题,使我神经偷跳了跳。

“大约一个月前,在恒达游泳馆门外,当时你在场。”

我的话引来记录女警的目光,她看完我,侧目看樱桃舅舅时内容颇丰。

樱桃舅舅清清嗓子,“那之后,再没见过?”

我摇头。

“有电话联系吗?”

我迟疑,男警颇有压迫感地提醒我,“你最好如实回答,我们找上你,必然是你和李岩的死有某种关联。”

“李老师死了?”我霍地站起来,眼泪不自控地流。

“坐下。”男人警示的声音,令我不寒而栗,“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之后有没有电话联系?”

我摇头,垂眸不再看对面的人。

“啪”一声,男警拍桌子吓得我一哆嗦。

“你说谎!4月30号晚22:58你们通过电话。你在李岩坠楼前一小时与他通电话4分37秒。”

我只得承认,“是,他那天打电话说小长假要去安顺龙宫旅行,让我帮他照顾蓝色‌‍‎‍美‎‍人‌‎‍‎‌鱼。”

“蓝色‌‍‎‍美‎‍人‌‎‍‎‌鱼?”

“他家鱼缸里养着几尾金鱼。”

“只这事,能通话四分多钟?”

“安顺龙宫我们有共同的回忆,他电话里一直说我们那次旅行,所以说得久。他打电话想复合,我没同意。”

“说细节,把所有通话内容说出来。”

我抿抿唇,“能给我杯水吗?”

樱桃舅舅出去倒水时,女警问我,是和刘明礼警官认识吧?

我才知道樱桃舅舅叫刘明礼,我摇头,“给学员上游泳课时见过一次,那天正好李岩到游泳馆找我,被他看到。”

女警点头,“只见过一次,那刘警官不需要回避。”

刘明礼回来了,我喝下他给的半杯温水,开始复述细节。李岩电话里说还记得他第一次邀我陪他去安顺采风的情景。

我开始在警察面前讲恋爱史,那感觉像穿着比基尼让人审视我全身。

我和李岩相识在两年前的儿童节,六一海底世界‌‍‎‍美‎‍人‌‎‍‎‌鱼表演,我是兼职表演的‌‍‎‍美‎‍人‌‎‍‎‌鱼之一,他是来找灵感的摄影师。

演出结束,李岩找到我,问带我出去一次多少钱?

6

我说,我卖艺不卖身。

李岩拿出他的名片、工作证、身份证给我看,说他是摄影师还是艺术学院的教授,想请我陪他拍组外景写真,大约要去三五天,所有费用他出,问带我出去一万块行不行。

那时,我妈生病、我弟高三,家里很缺钱,我挺犹豫的。

李岩自己涨价,说不然就两万块去安顺龙宫。

两万块,是我近三四个月的工资,我点头同意了。

他给我列出几样需要我自己准备的东西,白雪纺长裙、‌‍‎‍黄‌‌‍色‍‍长条纱巾、白色泳衣、白色蕾丝内衣,还要两个淡蓝色一次性小雨衣。

听到这些东西,我很纠结,感觉他要拍的照片是我不能接受的大尺度,可迫于经济压力,我最后还是去了。

我们到安顺当晚,李岩敲开我房门,问我东西准备怎么样,他要提前过过目。

“你让他进门了?”刘明礼突然发问。

“他先付了我一半定金,我收到钱就转给我妈了,我没理由不让他看。他看到我那堆衣服里两个蓝色TT盒忽然笑了,我登时头皮发麻。他问我蓝色一次性雨衣呢?”

男警用鄙视的语气替我回答,“你理解成了那东西。”

我很尴尬,没接话。

“后来呢?”

“李岩说他要的是蓝色一次性小雨衣,是能穿在我身上的那种雨衣,要小号的。他担心景点门口卖的与他要的颜色不符。说完,他就走了。”

我说到这时,看男警低头扯了扯嘴角,这事会被人嘲笑很正常。

“第二天我穿带上所有他要求的衣服准备和他去拍照,可吃完早餐我就吐了,我胃不好,有点水土不服。李岩送我回房间,给我买药,照顾我大半天。他细心又周到的照顾,让我很感动。到傍晚我好受点时,他说耽误一天拍摄时间,要晚上拍点夜景。我们出去没拍几张照片,他带我去一家地方特色小馆坐到大半夜。我们一直在聊天,聊他的工作他的家人,我的工作我的家人。”

讲到这,我哭了,李岩最后那通电话里说,他不会对其他摄影模特有那耐心,他从看到海底世界里的蓝色‌‍‎‍美‎‍人‌‎‍‎‌鱼,就对我动心了。

片刻静默。

刘明礼又问,“4月30号23:00--5月1号凌晨2:00这区间,你在哪?”

我在家里睡觉,可没人能帮我证明。

刘明礼把他们电脑推向我,“李岩死后72小时,警方收到这封邮件。”

我瞪大眼睛看着李岩邮箱定时发出的文字,顿感五雷轰顶。

我若死了,找崔迎!

不知道他会发这邮件,我只能摇头。

警察大概以为我无话可说了,“说说,你害死李岩的细节。”

我茫然看着警察,“我没有!我都不知道李老师已经走了!”

“据报警人江佳慧说,你和李岩之间有矛盾。”

江佳慧?不提江佳慧,我差点忘了,小江那号人物。我把李岩天津影展前的事和盘托出。

若不是小江里挑外撅,我和李老师都领完结婚证了,五一他还会亲自帮我拍婚纱照,我们该有好好的日子过!即便想分手,我也不是冷血动物,两年的感情谁能说放就放下!我怎么会害死他!

在两个无表情的警察面前,我看不到能马上离开这间屋子的希望,“那邮件真出自李老师吗,也许是他助理盗用他邮箱发的呢。”

“我们当然会做技术鉴定,但不管结果如何,你需要在这待上48小时,甚至更久。”

警察准备离开,我想起来点事儿,“樱桃舅舅!”

他转头看我。

“李老师发这邮件,会不会和我在天津撕掉的照片有关?”

7

于是,他们带我去我刚住一个多月的房子,老旧的一居室,三楼没电梯、没监控。没有帮我证明李岩死亡时,我在家的方式。

我在两个警察的注视里去卧室床头柜里翻找。

刘明礼在我身后问,“床头柜上,照片里搂着你的男人是谁?”

我看看同样笑容阳光灿烂的姐弟俩,“是我弟弟,照片是去年送他上大学时李老师拍的。我换了手机号,李老师是从我弟那逼问出的新号码。”

我把装碎照片的信封交给他们,还是被带回了公安局。

之后,我浑浑噩噩的在黑屋子里熬到5月6号中午。

女警把我带出来时,我看到小江也被刘明礼带出来了。

我走出公安局大门那刻,几乎是与小江并肩的,我看都没看她,拦辆出租车先走,以为解脱了。

可回到家,我整晚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李岩,以及他最后在呼呼的大风里断断续续那些话,其中最清晰那句,我没和警察说。

“你不来,我就自杀!”

李岩以自杀逼我复合,可我还是没去他坠楼的天台见他,不知道见死不救会不会获罪,所以我隐瞒了警察。

5月7号早晨我妈打来电话,说李岩父母打电话,劈头盖脸一顿骂,指责她教女无方;中午时,我弟来看我,他眼睛和嘴角都是青红肿胀的,昨晚下自习回宿舍的路上他莫名其妙被五六个社会人打了。

我想象不到规规矩矩的大二孩子能得罪到什么社会人,但我弟我妈先后受打骂,一个在东北农村、一个在华北大学能精准找到她们的人,我能想到的只有李岩助理江佳慧。

从小我妈教我,家里没钱没人,别人欺负你能躲就躲、能忍就忍。李岩打我,我从天津躲回来了;小江抢我未婚夫,我忍了;李岩死我被栽赃,我本来想忍。但现在,有人触碰到我底线,我忍不了了!

伤害我可以,伤害我相依为命的妈妈和弟弟,绝对不行!

今天正是李岩的头七,故去人登望乡台还魂望家的日子。晚上八点,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李岩摄影工作室那栋大楼底下,我仰头望着28层的楼顶,感觉李岩的魂魄正在上面窥视蝼蚁般的我。

我很害怕想跑,腿如灌铅般使不出力气。我蹲下揉腿时,恍惚看到了路灯下斑斑点点的血迹,眼泪泉涌而出,我懊悔地说声,“李老师对不起!”

没征兆地一只手猛力拍我肩,我被拍得跌坐在隐隐血迹之上,抬头看是小江。

“崔迎你还有脸来这!”

我站起来就看到了李岩憔悴的父母,我朝他们深深鞠躬哽咽着说,“请您二老节哀!”

李岩妈妈歇斯底里地吼起来,“一句节哀就完了吗?崔迎你欠我儿子一命呢!那天来送卡送茶,我还当你是殷勤孝敬婆家,哪成想你是蓄谋退彩礼!崔迎你知道吗,李岩走都空着肚子,他胃里只装着你送的茶,你那是送命茶啊……”

我无言以对,心痛欲裂。我再朝二老鞠躬,“伯父伯母,对不起!”

我想走,却被小江抓住了领子,“崔迎我知道是你害死岩哥的!警察不抓你,不是你无罪,是他们在搜集证据……”

我抬手,使出全身力气打了她一耳光,紧接着回手又一下,“第一巴掌我替李岩打的,若不是你挑拨离间,我和李岩早该是合法夫妻了!第二下,是替我家人打的,你触碰到我底线了!”

我扯开小江的手,她紧接着抓我的脸,扯我的衣服,把我推倒骑在我身上。我们两个撕打成一团时,有男人‎‌‍‍大‌‎‌‍‎力‎‌‎‍分开我们,我看是刘明礼,便熄了火。

刘明礼紧抓着我胳膊,“跟我回去。”

8

我和他往车边走时,感受着他抓我胳膊的动作和力道似乎只差副手铐了。

他车停得很近但相当隐蔽,他压着我肩把我推进车后座时,动作与押解犯人别无二致。

他跟我坐到后面,吩咐前面的司机,“回家。”

他手始终紧抓着我胳膊没放,想明白了,警察在跟踪我,他所谓的“回家”,是带我回公安局。

要被冤枉死了!

我看向车外,小江扶着李岩父母走过来,我祈求警察,“可以开窗吗,我透不够气!”

他落下车窗那刻,我扯着脖子对车外的人大喊,“江佳慧是你逼死李老师的,你盗用他冲印室拍裸照勾引他,你逼他娶你!但你知道他最后对我说过什么吗……”

车窗升起来那刻,我看到了小江诧异的目光,我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力。

车子启动,刘明礼没好眼神儿看我,“崔迎,你给我好老实点儿!”

我胳膊疼得直想哭,“你们认为真是我害死李岩?”

车子行驶,刘明礼的脸在车外明明暗暗的灯光里变换着亮度,“李岩出事那天,刮着九级大风,晚上十点多他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周边电路被刮断,周围都停电,楼里电梯、监控都不好使。虽然目前没有监控视频证明你到过现场,我们也会去找其他证据。”

“你凭什么认定就是我!”

刘明礼冷冷看我,“外人不会知道李岩经常在工作室过夜,外人也不会知道他那停电、知道那楼的天台通道。那样的大风天,李岩大半夜没事黑咕隆咚爬28楼干嘛?除非有人约他,还是他必须见的人,而你们有通话记录。”

我绝望地看警察,“他工作室的情况,助理应该比我更清楚,小江天天围李岩身边转!”

“那天21:08,江佳慧就回了自己家。她家监控、她父母都能替她做不在场证明。”

我垂下头,“我没有!我穷,住不起高档小区没监控;没有和谐美满的家庭,没有亲人陪伴左右。所以,我活该,我该死!”

“李岩电话里提的蓝色‌‍‎‍美‎‍人‌‎‍‎‌鱼,不是指鱼缸里的金鱼,而是指你!江佳慧说,他曾在那个天台给你拍过‌‍‎‍美‎‍人‌‎‍‎‌鱼写真。”

是,关于蓝色‌‍‎‍美‎‍人‌‎‍‎‌鱼,我之前是窜改了意思。

“就刚刚,我还听到了重要线索,李岩喝的正山小种是你送的。他喝那茶里有少量的致幻剂!伯仁因你而死!”

我脸埋在手里,泣不成声,百口莫辩。

到车子停下时,我才勉强止住泪,“那正山小种,是我买给李岩爸爸的,李岩爸爸喝都没事,为什么他喝就有事?再说了,我买那个茶是小独立包装,我怎么给他下药!”

我泪眼模糊地问警察,“致幻剂是什么?是毒药吗?少量就致命吗?我上次在天津买阿莫西林之后,都没再买过药,你们不信可以去查我的购药记录啊!”

警察没说话,车里只有我低低的抽泣声。

半晌,我听到刘明礼说,“你说的所有问题、所有细节,我们当然会去查。但你先前的审讯笔录,有不真实的地方。你若觉得委屈,就把你没交代的、说谎狡辩的,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坦白从宽,说出来你或许还有机会,洗脱嫌疑或是轻判。”

我抬头看他,也看到了他身后车外的公安局大楼。

9

“我没害李老师!从小被我爸打骂惯了,小时候我妈、我弟,我们常被我爸打得浑身带伤,我有很重的心理阴影!我渴望父爱,所以我找个沉熟稳重比我大九岁的男人!可他没结婚就动手打我啊,他有家暴倾向,我怎么敢嫁他!”

刘明礼默了默,“除了收到李岩明确指向你的邮件,我们没有其他指向别人的线索。”

“那邮件是李岩发的吗!他不会是自杀吗?”

“李岩绝不可能是自杀。4月30号,他一天不吃不喝都在为小长假出去拍照做准备;当晚21:30,他还订了5月15日去柏林的机票;再说,他也没留下遗书。”

“李岩有恐高症,那么大的风,他去28楼天台,就不会是失足掉下来的!”

“李岩有恐高症?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我,我哪知道说什么有用!”

“他还和你说过什么?”刘明礼又补充,“有关江佳慧的,也可以说。”

我看向前面司机吞吞喉,“你们像审犯人一样,我紧张,什么都想不起来。有关隐私的,我能和你单独说吗?”

开车的警察下车后,刘明礼松开我胳膊,“说吧。”

我动动疼到发麻的胳膊,“李老师以前说,他在南方时,有一套要评奖的照片助理说寄给评委会了,后来评委会没收到,使他错失了非常重要的晋级评奖。他很清高,不屑与耍心机排挤他的人为伍,才到大学教书、开工作室的,那时小江就是他助理;还有,我猜小江的胸部照片是她自己拍完,用李岩冲印室和相纸冲洗的,李老师应该发现了小江是身边的内奸,他知道这些后,和小江有什么样的冲突,你们得问小江。”

我看不出警察任何情绪,也不说话了。

“还有吗?”

“还有,李岩最后打那通电话说,他xing冷淡只对我有感觉,若没有我,他将孤独终老。我说,可我已经爱上你了……”

“你说什么?”刘明礼瞪大眼睛看我,表情像吞了只蜈蚣般不可思议,“我没听懂,后半句话你再说一遍。”

我吞吞喉,“我在电话里和李岩说,我已经爱上你了……”我声越来越小,“因为那天中午在游泳馆门口,他要带我去打胎时,是你在我身边。”

刘明礼冷扯下唇角,他在冷笑,大概是鄙夷、嘲讽我。“你这样说,李岩什么反应?”

“他不信。他说我不去天台,他就自杀……”我彻底没音了。

刘明礼无声地下车,他换到了驾驶位。

我以为他会把车开进公安局院里,而车子在公安局门口调头,最终停到我家楼下。

我下车前郑重地说,“我保证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李岩那方面有问题,关乎男人隐私和尊严,所以之前我没说。”

刘明礼回头看我,“你认为他的话可信?”

“当然,他方方面面优秀干嘛30多岁还不成家。我们在一起两年,有太多机会两人可以睡的,我们却从来没有过,他的亲密举动仅限于拥抱,他吻我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以前我认为他是人品端正尊重我,现在想来,他是有问题。试想哪个正常男人能接受未婚妻婚前出轨?我用假怀孕骗他分手,他都不肯分!”

刘明礼盯着我看,他不说话,我也读出了他做判断的神态。有若我说的属实,那定有人说过假话。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不管李岩是怎么死的,我都要以牙还牙,给栽赃我的人同等回报。

我往家走时,出乎意料刘明礼后跟过来,我猜他不为送我,是为监督我进门。

我走到二楼时,故作胆怯问刘明礼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吗?看他点头后,我又小心翼翼问他,警方对李岩邮件的鉴定结果如何。

10

他说,邮件是李岩的电脑从他工作室的IP地址发出来的,他电脑除本人指纹外,只有我的指纹。

死局!

李岩细心又谨慎,除了我在天津酒店碰过他电脑,应该没人能碰他电脑。

我迈进家门时,刘明礼叫住我,“崔迎等等!”

刘明礼看着我,欲言又止。

“还想问我什么?”

“这案子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若想起什么重要信息,请马上与我们沟通。毕竟,李岩还算你未婚夫,他小长假准备的工作是给你拍婚纱照,他订去柏林的机票也有你一张。于情于理,你都该好好配合我们工作!”

我错愕地看着门外暗光里的警察,李岩是死都不想放手,才做这些事,发那样的邮件吗?

我强自镇定,“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见他不走,我又解释,“那天在审讯室,我无意说句‘李岩找我时你在场’,你同事就考虑你是否得回避这案子了。所以,后面讲到和李岩通话时,我说爱上别人的话,才隐瞒不说的。我怕牵累你!”

他皱眉点下头,“回吧,脸上的伤处理一下。”

我到家后,在阳台上忙活半天,发现刘明礼车一直没动,后来有辆车停到他车前,他车才开走。而那辆车没再动,也没人下车。

我手扶旧窗框看着楼下的车,想了很久才去休息。

接下来三四天,我看着楼下变换车辆,看着楼下发出嫩芽的草坪和抽出新枝迎春树,春天来了本该一切欣欣向荣,我却心如死灰等待“宣判”。

这天‌‍‎‍黄‌‌‍色‍‍的迎春、粉色的樱花都开了,我没等来警察的消息,却等来了小江电话。她想知道李岩最后和我说过什么。

我约她晚上来我家说,小江即便电话里犹豫,晚上六点还是来了。

我给小江开门前,特意按下手机两个键,我得提防她。

小江比我想象的还要憔悴,眼窝深陷面色灰暗,这样的她和精心装扮成‌‍‎‍美‎‍人‌‎‍‎‌鱼造型的我相比,黯然失色。

她进门就没好眼神儿看我,“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小心翼翼提着‌‍‎‍美‎‍人‌‎‍‎‌鱼泳衣裙摆往阳台走,“你不知道吗,我和李老师初识时,我就是这身装扮。”

“差点忘了,岩哥曾在他坠楼的天台给你拍过写真,叫什么来着?《被缚的‌‍‎‍美‎‍人‌‎‍‎‌鱼》,你放心‌‍‎‍美‎‍人‌‎‍‎‌鱼终究会被缚的!”

我背靠在阳台开着的窗户旁,夜风吹起我散着的长发,即便上半身很冷,我还是把双手伸到了窗外,“在这个玻璃外看,即使没有水,我还能找到那时在海底世界表演给李老师看的感觉。”

小江冷笑,“做作。”

“我美吗?”我双手臂有意在空中摇摆做着游泳动作,“李老师说,我在他镜头里拥抱波塞冬那刻,他看到了柔美与力量的结合,他恨不得我拥抱的人是他。”

“‌‍‎‍美‎‍人‌‎‍‎‌鱼实际是海牛,丑的要死。”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老师沉迷于我。他审美眼光多高啊,他说他看女人从来不多看胸和腿,因为那是低俗的欲望暗示;他会看脖子、锁骨、肩膀、腰腹、髋部,那才是高级的艺术审美,我这身打扮能把他的审美点都展现出来。他说,我完全长在了他审美标准上。”

小江翻个白眼,“没空听你自恋胡扯,岩哥最后和你说过什么?”

“你是想问,他和我说过什么,警察叔叔才再找上你吧?”

11

我故意大声笑,“还能说什么呢,无非是说他怎么讨厌灵魂丑陋的你,他怎么痛恨你背着他做的那些事!”

“你胡说,岩哥那天晚上当面说他会原谅我!他从没讨厌过我,我跟在他身边四年,尽心尽力体贴入微照顾他,他才不会讨厌我……”

“敷衍的话你也信!”我扯开嗓子压制她声音,“他痛恨你的背叛,他厌恶你眼中世俗的男欢女爱欲望。我猜,你无数次投怀送抱,甚至爬上他床,都被他拒绝了吧!他看都懒得看你一眼,更别说碰你了。他只会沉迷于我,他即便知道我怀别人的孩子,还是非我不娶。他那么爱我,怎会死后发那样的邮件让警察抓我呢,邮件是你发的吧!是你逼死他的,是你击毁了他对我们美好婚姻的向往!他说若没有你,五一该帮我穿上婚纱,在樱花树下拍照……”

“你胡说!”小江目眦欲裂瞪着我,伸手来掐我脖子,“你给我闭嘴。”

我往后躲,腰以上半个身子都在窗外,长鱼尾泳衣裹着双腿,我想挣脱她跟本没那么容易,“你毁灭了李岩的晋升之路,破坏了他的婚姻,夺走了他的生命,还想摧毁他的至爱,你想害死我……”

“啊!”

我背后失重,整个人翻坠出窗外。我向下落时,看着惊慌失措的小江凄然惨笑,而后被自己凌乱飞舞的长发遮住了眼睛,世界一片漆黑,最后身心俱碎般疼痛那刻我仿佛看到了李岩,他的镜头在拍坠入深渊的‌‍‎‍美‎‍人‌‎‍‎‌鱼……

不知多久,我才醒过来。我睁开眼睛就是我妈红红的眼眶和我弟关切的目光。

我握着她们手虚弱的哄她们,“没事的,我没事!妈,李岩身边的人不会再欺负你和弟弟了,我能保护你们!”

我妈哭得哽咽发不出声,我弟勉强说话,“你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命差点没丢,还嘴上逞强!姐,我长大了,以后我保护你们。”

我想点头,可脖子上带着颈椎矫正器,只能眨眼睛示意。

晚上时,刘明礼穿着警服来了,藏蓝色的制服在他身上格外帅气有型,人更显英武笔挺。

刘明礼坐到床边椅子上,“我同事去取伤情鉴定报告,她过来,我们再开始笔录。”

“是你救了我?”

“算吧。我察觉不对下车时,三楼就掉下一条‌‍‎‍美‎‍人‌‎‍‎‌鱼。若我早五分钟上楼,意外本可以避免。”

我笑了,时间刚刚好。

我朝他伸出绑着石膏带的右臂,他迟疑一下才轻握握我手。

“樱桃舅舅,谢谢你!”

“职责所在。”

“你穿警服真帅!”

他清清嗓子收回手,“你是故意的。”

我摸摸颈椎矫正器,没否认。救我的人或医生都知道,我在鱼尾泳衣里穿了条厚厚的棉裤。

三楼的高度掉到草地上,摔不死,伤残的风险不小。我苦笑,“即使残废,我也要让欺负我妈、我弟的人得到惩罚。你会揭发我吗?”

刘明礼没来得及回话,女警进来了。

他们笔录做得很快,小江进门前我拨通了刘明礼电话,他听到我和小江100%的对话内容。若不够,我同时还做了电话录音,他们可以去听我的电话录音。

末了女警说,江佳慧是失手推我坠楼的,问我是否愿意签谅解书。

12

我豁出命换来的“惩罚”机会,没半分谅解余地。哪怕司法鉴定我只是轻伤给她轻判,我也要让她去尝尝铁窗高墙的滋味。得让她知道,崔家孤儿寡母不能随便欺负。

几天后,李岩父母来看我,吞吞吐吐半天说警方认定了李岩是意外坠楼。他们虽无法释怀儿子的死,但知道我和李岩分手的真正原因后,也没再埋怨我。

我颈椎错位、右小臂骨折,出院后在家养伤那段时间,刘明礼给我过一次电话,告诉我江佳慧的判决结果。诬陷、教唆他人斗殴、故意伤害,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10年。

真没想到,会判那么重!十年啊,女人的最好时光都将囚于铁窗!

我痊愈后,七夕去参加海底世界的‌‍‎‍美‎‍人‌‎‍‎‌鱼表演,出来时遇到了樱桃和她妈妈、舅舅,她们牵着小樱桃像一家三口。

樱桃想学儿童‌‍‎‍美‎‍人‌‎‍‎‌鱼表演,她学游泳的馆里没人能教,樱桃妈妈问我在哪上班。

我养伤时工作辞了,还没找新工作。

樱桃妈妈说她和恒达游泳馆老板是朋友,若我愿意她可以推荐我回去,我诚心道谢说考虑考虑。

樱桃舅舅带孩子去买冰淇淋,只剩樱桃妈妈和我时,她说从她弟那听说点儿我的事,她很同情我,劝我回恒达游泳馆上班,还让我坐他们车一起走。

我看着樱桃舅舅从远处开来的车,“刘姐,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我以为她会说,她和樱桃,甚至其他人喜欢我之类的话。

她的答案却是,同病相怜。

原来刘明礼带樱桃去游泳那天她没去,是因为她被丈夫打伤了脸。

我坐上樱桃舅舅车,像第一次那样,我陪小樱桃坐在后面,小姑娘听说我可能要回去教她游泳和‌‍‎‍美‎‍人‌‎‍‎‌鱼表演开心得不行,钻进我怀里直拍手。回市区路有点远,孩子半路在我怀里睡着了。

车子停到樱桃家楼下,樱桃妈妈抱走孩子时特意叮嘱她弟,送我回去。

车里只剩我们两人了,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他问我,要换到前面吗?

我摇头,这车我习惯了坐后面。

他没话找话,“伤都好了?”

“嗯。不好,不能下水。”

“‌‍‎‍美‎‍人‌‎‍‎‌鱼表演我看了,三条鱼,你是蓝色的。该说,艺术家的眼光真是好,蓝色的确实最漂亮。”

我吞吞喉,“上次的事,谢谢你没揭发我。”

“正常工作而已。其实我们该感谢你,是你自残式的逼迫使江佳慧情绪崩溃,我们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我不会接话。

他从后视镜看我,“你坐我车说的一些话,有时会让我想到我姐。她小时候也特别护着我,现在换我保护她。”

“挺好。”

“这小樱桃,坐我车就睡觉!我姐是以孩子为天,孩子睡了她就不管我午饭,害我饿肚子。”

我抿抿唇,“要不我请你吃饭?我该好好感谢你。”

我看到后视镜里的帅司机弯了唇角。

“崔迎你真挺聪明。”

这年头,傻子能活吗?

吃饭地方是樱桃舅舅选的,很安静的私房菜馆,他还要了包间。

我第一次坐在他对面,不是以警察和嫌疑人的身份,不过等菜上全,又好像还是那种身份。

话题是他主动引的,“案子结完,你就消失在我视线范围内了。”

“不会有人愿意一直被警察盯着。”

“得分怎么个盯法。”

“什么意思?”

13

刘明礼清清嗓子,“你不想知道李岩死的前因后果?”

我摇头。

“不闻不问,你不爱他?”

“不是不问,是不敢问。”

“那我说你听。4月30号李岩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江佳慧不忍看他废寝忘食,拿杯子想给他冲杯咖啡,李岩忽然想到了你送到他父母的茶。他让小江先走,自已动手拆封冲了杯你送的茶,边喝边整理电脑里的私人照片,都是些你的照片。街拍的、居家的、旅行的,各个角度、各种神态丰富多彩,足见他有多喜欢你。”

听到这我想哭,赶紧捂上了嘴。

“可李岩不知道江佳慧给他的杯子,被她涂了致幻剂。此时,小江去影棚换上了李岩为你准备的婚纱,她希望李岩喝下杯子里的致幻剂,会产生幻觉把她当成你,两人在工作室云雨一番,这样第二天,她就是婚纱照的女主角。”

我瞠目结舌看着刘明礼。

“而李岩因为用茶稀释了那些致幻剂,清醒地看到小江穿你的婚纱大为光火。江佳慧见此事不通,又对李岩说她怀孕了,让李岩对他负责。”

我错愕间打翻了手边的水杯,“她怀孕了?”

刘明礼给我递包纸巾,“依江佳慧说,在天津摄影展第一天晚上李岩喝多了,未婚妻不在,助理去照顾他,所以他们……”刘明礼拍下手,“一拍即合,她还拍了两人躺床上没穿衣服的照片。”

我皱皱眉。

“你说李岩会认会信吗?”

“李岩喝多什么样我知道,很安静嗜睡。他不贪杯,我照顾他三四次,他从没酒后乱性过。”

“加之李岩那个隐疾,他即便再有涵养也爆发了。从他的评奖照片丢失,到他冲印室盗用,再到未婚妻被搅黄,现在又莫名其妙被安个爹。”

“他打小江了?”

“没有,他赶江佳慧离开工作室。”

我喝口水,李岩这么大的火,居然都没打小江?

刘明礼看穿了我的疑惑,“据我们调查和李岩父母表述,他没有暴力倾向。”

“他真的打过我!”

“都说爱之深恨之切,也许在李岩眼里,江佳慧不值得他动手;也可能他打你,是太气你撕毁他调查内奸的证据。江佳慧说,李岩到天津那天,吃晚饭时明确说过要清理门户。”

小江希望李岩清理掉我。

刘明礼看看我,”换角度想,李岩没打江佳慧,很可能是他瞬间心情好转。因为他从江佳慧的说词中得出个新结论,你怀孕也是假的。他眼里的你足够完美,不该把你和红杏出墙划等号。”

我明白了,为什么李岩先前不找我,那晚忽然给我打电话求复合。

“李岩比你想象的更在乎你,他那些照片我们看过,他记录着你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所以,小江走后他去了天台,去回忆过去,打电话挽回你。李岩喝下的致幻剂大约两三个小时会起药效,通常这类表现是幻视、幻听、眩晕、兴奋、癫狂等等,加之大风他又恐高,所以他坠楼了。”

我双手盖上眼睛怕他看到我的眼泪,“是小江害死李岩,小江该判死刑!”

“致幻剂不是李岩的致死原因,他的死因确确实实是坠楼。只不过在李岩的意外坠楼事件中,江佳慧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她判了十年。”

“那封邮件是怎么回事?”

14

十四

“5月1号早上不到五点,江佳慧去工作室,她本想去求李岩别赶她走,结果看到了李岩尸体。她马上跑去李岩办公室,想看李岩是不是留下了不利于她的证据。她发现李岩电脑开着,屏保还循环播着放你的照片,她心生妒忌就戴上橡胶手套用李岩电脑发封邮件,之后才报警。”

我手里的泪藏不住了,刘明礼推碗汤到我面前,我抹掉眼泪不敢说话,怕听到自己带哭腔的声音,我拼命去喝那碗汤,眼泪却全掉进汤碗里。

“后悔了?”

我曾在无数个不眠夜想那晚我若去天台,李岩会不会发生意外……

我终究绷不住了,掩面跑出去。

几天后,我回恒达游泳馆上班那天早上,樱桃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要去办离婚手续,不能带樱桃去游泳,樱桃舅舅带孩子去,还得我帮樱桃冲澡换衣服。

我应下来,准备挂电话时,樱桃妈妈感慨道,“迎迎老师你比我幸运,你婚前做了正确抉择。有些家暴男,人前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私底下却对至亲至爱大打出手。”

我安慰她,“现在抉择也不晚。”

其实,我无从得知那抉择正确与否,我只知道落棋不能悔。

我和樱桃舅舅再见面,和初次见面一样,他在女浴门口把樱桃交给我,我领孩子去换衣服、储物,再带孩子去泳池游泳。

樱桃舅舅笔挺地站在泳池边,不错神儿盯着我和孩子,很怕他带来的小女孩有什么闪失。下课,我给孩子冲澡换衣服,收拾妥当领出来交给她舅舅。

这次不同,他们走前,邀请我一起走。

我婉言谢绝。

樱桃舅舅说,“上次请我吃饭,你没付钱就跑了,你欠的账今天还了吧。”

我无奈,再次坐上樱桃舅舅车。

今天小樱桃很给她舅面子没睡觉,她舅倒不适应了,一遍遍从后视镜看我们,一遍遍劝樱桃睡会儿,小姑娘眼睛亮得像黑水晶似的毫无困意。

我问樱桃为什么不睡觉,她说今天爸爸请假了,待会儿爸爸妈妈要一起带她去游乐园玩。

我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不禁想若我在樱桃这年纪,我妈勇敢地离婚,也给我制造个和谐家庭的假象,我今时今日是否会有不同?

后记

车到樱桃家小区外,樱桃爸爸来抱孩子,我特意看看那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士。温文尔雅的人礼貌地和前小舅子道谢,我着实看不出他和家暴男是同类。

他们车开走了,刘明礼车还没动。

我问他,想去哪吃饭?

刘明礼盯着倒车镜半晌没回音,后来他车调头和樱桃爸爸车去了同一个方向。

“崔迎不介意陪我在车上吃顿垃圾食品吧?”他问。

“我若说介意呢?”

他从后视镜看我,“那就追上他们,去蹭前姐夫顿饭,再一起去游乐园玩玩。只不过……”他止住话。

“只不过,怎的?”

“只不过那样,你得自认是樱桃小舅妈。”

他说话的功夫车转上辅道,我看见前方几十米之外停着樱桃爸爸车。

大概是我表情太难看,刘明礼又解释,“不放心他带走我姐和樱桃,我得去看着点儿。”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为护好你姐姐,不惜拿我做晃子。”

车外信号灯变红,刘明礼转头看我,“除了我姐,我还能守护别人。信不信,我想保护的人都能护得好好的。”

“信,你是人民警察嘛,你得保护人民。”

我看着车外还差几秒变色的红灯,飞速推开车门跳下车。

我在警察舅舅急切的喊声里,跑上人行横道。

信号灯变色后,我成功消失在刘明礼视线范围内。遇到不会应对的新局面,我习惯性先躲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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