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肆意而下,洗去尘埃。每一水声如珠断线。
皇帝掀了尾袍,满脸不悦地回到殿阁。
舒和拍了拍皇帝的手,劝慰道:“皇上切勿动气。臣妾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可皇后娘娘无辜,皇上这样对皇后娘娘,实在是不妥。”
皇帝带着深深的厌恶,紧紧咬唇道:“舒和,你不知道。皇后她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她的心思,可多了呢!”
舒和眉心紧皱,神色幽空:“皇后娘娘的心思无非和臣妾一样,一则是得皇上真心相对,二则稳固母族荣华。就算是臣妾,在这宫里也想要爬得高站得稳,为母族带来荣光。”她顿了顿:“皇后娘娘与臣妾不同的就是臣妾有皇上的真心相对,皇后娘娘却没有。”
皇帝笃定道:“朕与你自然是情深义重。可是皇后她当这个皇后不仅做不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连账目也糊涂,还居心叵测,伺机窥探朕!这些朕也忍着她,可她不顾朕与太后的颜面,还敢跑来为他阿玛求情,实在是令朕忍无可忍。”
舒和紧紧地靠在皇帝肩上,细细感受织锦纹上柔和的线样,她抚着皇帝胸扣上垂着的斋戒牌,那丝触人的冰凉蔓延至胸口:“臣妾说了,皇后娘娘也是血肉之躯,固然有七情六欲。身为人女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饱受痛苦折磨。”
皇帝十分冷漠:“那是阿拜恭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舒和换了轻柔的语气:“阿拜恭自然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可是皇后娘娘无辜,您不能迁怒于无辜的她。臣妾与皇后娘娘相处这几年,觉得她温柔敦厚,侍奉太后教育儿女也是尽心尽力,对待嫔御也是宽和济下。她兢兢业业的从不敢懈怠什么,至于算错账目,实在是皇后娘娘天资有限,这不能怪她。”
舒和清冷的一笑,瞥见窗外频频坠落的雨珠,似乎在烟雨朦胧之后,有一方象牙白的苍穹被湿润金色的檐角遮蔽。稀疏的枝条掩映在雨中,垂垂无半点生气。
她语意轻盈:“皇后娘娘作为皇后或许是不够贤明,可作为皇上的妻子,她算得上是尽心了。”
皇帝摇头道:“朕需要的是一位贤德淑良,做事张弛有度,能替朕安定后宫的皇后。可皇后已经分寸全无,到了这般不尴不尬的地步。”
舒和有些不悦,她无意旋玩着帕子,怔怔点头,问道:“如果皇后娘娘的事情发生在臣妾和臣妾母家身上,皇上会怎么做?”
皇帝不意她会这样问,思忖片刻便道:“万一你的母家出了这样的事,朕会稍加宽宥。因为你是朕心爱的女子,也是朕将你带到了这你不喜欢的地方。”
舒和不知内心是喜是伤,她百感交集,恍惚不已:“皇上这样说,臣妾首先是觉得高兴的。可皇上这样做,显然是严重偏颇了。您身为君王,待事待人应该不偏不倚,方才您说这件事若发生在臣妾身上您会稍加宽宥,说明这件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不是说死了的。那您为何不能对着皇后娘娘稍加宽宥呢?”
“你……”皇帝一时语塞,不满道:“舒和你别这般放肆,字字珠玑的。你也不用拿自己与皇后类比,你与她不同。”
舒和有些急了,她神带利鞘:“不是臣妾放肆,是皇上实在不该这样对皇后。她还怀着您的孩子呢!”她话锋一转:“何况这件事情到底是臣妾的阿玛检举弹劾,臣妾始终觉得愧疚。”
皇帝见她如此急切,不满道:“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你不必愧疚。至于皇后,正因她怀着皇嗣还做这有失体统的事,不顾皇嗣安危,行事疯迷悖乱,才不值得被敬重。朕已经让她禁在长春仙馆静心思过,安心待产了。”
舒和脸色黯然,铮铮道:“皇上您难道觉得这样的局面皇后娘娘能安心吗?臣妾所说的不过是想皇上对皇后娘娘温和一点,您自己多去开导开导她,并不是让您宽宥阿拜恭,这不让您为难吧?可是您固执己见,臣妾深觉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态度有失公正!”
皇帝也动怒了:“是,朕是薄情寡义,有失公正!朕所有的情都在你身上了朕还能怎么样?朕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一旁候着的韩成与心霈亦吓得噤若寒蝉,心霈忙扯了扯舒和的衣袖,舒和毫不理会,不卑不亢:“是,皇上说得对!皇上不喜欢听臣妾说话或去旁人那就是了,反正与你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好,好!”皇帝冷着脸:“走就走。”
说着,皇帝便霍地起身,带着怒气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心霈一颗心紧紧绷着,显然吓坏了:“小主儿,您在皇上面前也太放肆了。皇上是七尺男儿,怎么忍得了您这样挑衅。”
舒和定了定神色,喟然叹息:“有些话我不说旁人就更不会说了。皇上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也好。”
心霈眉头紧锁:“可是皇上既要处理好前朝事,又得保着皇后娘娘,这顾全大局其实也不容易。”
舒和毫不犹豫:“本宫怎么会不知道要顾全大局,自然是难的。可是他身为君王,职责就是在两难之间做得回旋有余。”
心霈意味深长道:“其实奴婢看着皇上对皇后娘娘一直淡淡,不过尔尔。这回皇后母家犯了这样的事想必皇上自然不想轻恕,可是虽如此,奴婢却觉得皇上此举也不过是一个排贬她的由头罢了。”
舒和肯定道:“其实本宫也知道皇上的为难和自己的情绪,若皇上听了本宫的话,宽宥皇后甚至她阿玛,想必许多臣子就会闹腾,也不好给前朝交代。若皇上还是这样对皇后⋯⋯本宫担心难免会有人议论皇上寡情薄意。”
心霈沉下脸来,顺着话头道:“其实奴婢觉得小主儿不必太在意皇上如何进退。皇上是天子,自有办法。阿拜恭一家败势是昭然若揭,小主儿您再进言便是与前朝臣子为敌了,那群人乌眼鸡似的难保不盯着小主儿。何况阿拜恭的事是老爷检举的,您与老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叫旁人瞧了怎么说呢?”
碎彩掐丝珠子打在舒和的面颊:“这倒是。”
到了夜晚宫人下钥时分,雨才静静停下。幽幽的夜色在青灰色卷曲的云层下极其可怖。一一点亮的宫灯仿佛要被一片黑沟吞噬一般,显得那样渺小。
皇帝乏力的身子躺在勤政殿弹云金龙毯上的摇椅上,梳戴整齐的祥云龙锦蜜线瓜皮帽上的紫英石失去了那分耀人明艳的光彩。
只听见花盆底的声音慢慢踏入阁内。
依月气定神闲望着皇帝:“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皇帝正眼侧首一看,奇道:“恒贵人,你怎么来了?免礼吧。”
依月盈盈起身,吩咐裕露呈上食盒:“臣妾知道皇上烦忧不已,又听说皇上晚膳吃的食不知味,臣妾怕您苦了自己的身子,便亲自煲了汤给皇上尝尝。”
皇帝打量了番依月的装束,是极其清淡柔和的碎月流光锦,紫锦上泼染上的层层云雾流光溢彩,仿若取过天边一丝彩霞镶嵌,不曾显露半分勾勒痕迹,极其清新雅致。他淡淡道:“朕现在吃不下什么。恒贵人,你来陪朕说说话。”
依月照旧捧着砂锅盅,徐徐来到皇帝跟前,笑道:“臣妾自然陪着皇上说话,可是民以食为天,皇上是天子也是血肉之体。日夜劳作,更少不了好好用膳了。”
她将砂锅中的汤倒入碗中,用勺子舀了舀,一举一动十分娴熟。她递到皇帝手里,温婉道:“这是用砂锅煲的陈皮薏仁水鸭汤,里面还有莲子、淮山和生姜。薏仁祛湿,水鸭补脾健胃,莲子宁神静气,与皇上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尝了尝,果真触及味蕾,索性喝了一碗,便又乘了一碗,赞不绝口道:“这道鸭子汤果真入味,恒贵人你的烹饪手艺一向炉火纯青,如今是越发的进益了。御膳房的雕蚶镂蛤都比不上你这道鸭子汤。”
依月淡淡一笑:“多谢皇上夸赞,臣妾看着皇上吃得大快朵颐,也跟着高兴。这所有的烹饪技法里啊,臣妾最爱的就是煲汤。”
皇帝爽朗笑一声:“哦?有什么说法么?”
依月目光里透着点点星芒,格外璀璨生动:“臣妾觉得这煲汤像是中庸之道,将各种独特的食材融合起来,结合各食材之精华,而这食材的用量与放入盅里的先后顺序及其火候也大有讲究,只有一切都配置调控得宜,才能糅合成一道舒服,能好好入口的汤。”
皇帝何等聪明,冷淡道:“你是想说煲汤如此,处事亦如此吧。”
依月大方地颔首:“皇上天纵英明,臣妾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她顿了顿:“臣妾知道皇上为何而烦忧,也知道舒和姐姐今日言语不慎,无意冒犯了皇上。”
皇帝显然不耐:“若是你来也是要跟舒和一样跟朕说皇后的事,那就不要大费周章了,朕不想听。”
依月淡淡一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水葱似的指甲在身侧挽了个兰花儿复又挑起,她桃眼微抬,丝丝缕缕淌出薄薄温情:“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与前朝的事皇上自有定夺,臣妾愚昧,不知如何讲也不该臣妾讲。臣妾要说的,是皇上与旖妃姐姐的事。”
皇帝面上生了点点寒意,不屑道:“舒和心高气傲,太过执拗。朕自认为朕没有做错,你来调和,若是站在她那边那也不必讲了。”
依月探哲皇帝的眼神,缓缓道:“皇上自然是没有错的。舒和姐姐的错便是过于较真,钻了牛角尖了,她那里毓嫔已经去开导了。可是皇上想过没有,舒和姐姐今日与皇上生了龃龉,其实都是为了皇上着想啊。”
皇帝十分不解:“她怎么为朕着想了?不过就是她心肠柔软见着皇后可怜,却丝毫不体谅朕的难处。”
依月又道:“皇上想过没有,钮祜禄阿拜恭固然是罪不可恕,您怎么处置也是应该的。这些话咱们后宫的女子不便说,可是您跳出来看,您自己常说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您虽然未迁怒皇后娘娘,可您的举动就是厌恶皇后娘娘了。”
“朕没有迁怒皇后,也不会责罚她什么。是她自己不安分,非要冒着雨来求,丢了朕和太后的颜面。”
依月继而道:“是,皇后娘娘也有自己的不当之处。可是皇上,如果您此时此刻对皇后娘娘做的不是避之而不及,不是责怪,而是去安慰她,让她静下心好好生下皇上的孩子,皇后娘娘理解了您的难处,又能平心静气待产,何乐不为呢?”
皇帝若有所思,还是道:“可总归朕要责罚阿拜恭,皇后与朕难免会心存芥蒂。她如何会理解朕,又怎么会平心静气?”
依月站起身来替皇帝轻轻揉着肩:“总之比她成日里惴惴不安,悬着一颗心要好多了,至少皇后娘娘会知道,亲族虽不在了,可皇上您并未责怪她,您还在她身边好好护着她。希望自己的夫君陪伴理解,这是天下女子的心。”
皇帝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静下心:“朕承认朕今日是固执了些,可是舒和她也不该那样与朕说话,还说朕薄情寡义,实在令朕心寒。”
依月以理解的口吻平静道:“舒和姐姐自然是错了,她的错无非就是言辞不当,也确实该好好说说她。可是归根结底,舒和姐姐不是说皇上凉薄,而是十分害怕皇上被天下人扣上凉薄寡情的帽子,舒和姐姐这不是为皇后娘娘着想,而是为着皇上。”
皇帝微微出神,抿唇含带苦涩:“朕是天子,按着纲纪处事,所做之事都问心无愧,天下人能怎么置喙?”
依月笑道:“是,天下人是没有理由诟病皇上,姐姐也只是害怕而已,关心则乱才失之急切了。可是皇上如果友善对待皇后娘娘,天下人会不会觉得皇上就算处置了罪臣,可对着皇后娘娘还是那般的情深义重,是一个十分重情重义的君王呢?”
皇帝心中似是默许,他温沉道:“朕知道舒和关心朕,今日朕说话也有些急了,可朕是男儿,她仗着朕的宠爱,那般挑衅还轰朕走,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的。”
依月有一些酸楚,还是道:“皇上这是与姐姐打打闹闹呢,天下有情人哪有不小打小闹的?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意,一定会代为转达的。只是皇上关心姐姐,不妨也为姐姐想想,帝后不谐,六宫则乱,姐姐协理六宫,若是六宫人心惶惶,她也会手足无措的。”
皇帝淡淡一笑:“朕知道了,至于皇后那,朕不会过多苛责她,也会得空去看看她。舒和有着身孕不便,你和毓嫔平日里要多去宽解宽解她。”
依月颇为满意:“皇上宅心仁厚,天下人必为之敬仰。”
皇帝一把挽过她的手,细细抚着那寸白如冰雪的皓腕,赞叹道:“依月,朕也才知道你是这样的善解人意。为了朕与舒和能说出这么多话,平日里还还帮朕照看着舒和的胎,朕真的要好好感谢你。”
依月的眼底生起一抹如夕阳般潋滟四射的光芒,看着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皇帝掌心的温度,一只赤金景泰蓝掐丝和合手镯闪耀光芒。她福了福礼,换了温和的口气慢悠悠道:“于姐姐而言,臣妾与她是相知相识,莫逆之交。与皇上而言,臣妾感激皇上不因臣妾是喜塔腊族的罪臣之女而迁怒臣妾,所以臣妾也不想看着皇上如此的烦心。”
皇帝替她扶正鬓边摇摇欲坠是打蕾镀金步摇珠子,轩然一笑:“你见事极明白,朕也很喜欢你。你的玛法在先帝初年时犯事被贬,可是你的阿玛是个极其贤能的人,这个大理寺少卿做的极好,朕想着你阿玛也不过四十多岁,等他再干几年熬出些眉目,朕就升升他的官职。”
百叶木窗引着拂进的丝丝凉风,依月感激道:“臣妾能有今日多亏了皇上的庇护和舒和姐姐的照拂,臣妾感激不已不能忘却。所以臣妾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侍奉皇上和陪伴姐姐。”
皇帝绽开笑意,语气极为缓和:“舒和有你这样的妹妹,朕也很放心。不过依月,朕也十分盼着你能有个孩子的。”
依月心下感动,她目光已然晶莹:“臣妾用心调理着自己的身子,会如愿以偿的。到时候臣妾生下孩子,就能跟舒和姐姐的孩子作伴了。”她又道:“臣妾有一事想求皇上恩典。”
皇帝疑惑,依月正色道:“臣妾知道皇上即将围猎木兰,可是姐姐和皇后娘娘都临盆在即,她们都需要皇上陪伴,皇上今年可否……”
皇帝拉过依月的手轻抚着,望着她年轻得挤得出水的肌肤不觉生了几分楚楚的爱意:“这是自然,皇嗣要紧,朕必然要陪着舒和。何况旻昐身子也不好,朕也没心情秋狝。”
阁内龙涎香四溢,只有晚风带着栀子的清香,一一拂过。
皇帝总算与舒和的关系缓和,据说,那夜恒贵人离开后,皇帝坐立不安。左思右想后还是亲自来到夹镜鸣琴握着舒和的手与她漫漫长谈。舒和自然也是高兴的,夫君陪伴,姐妹围绕,太后关怀,一时间比之长春仙馆的冷淡,更显得舒和的位高权重,如日中天。连宸妃与懽贵人与之比拟,一时也黯然失色。
内务府的人是极会看眼色的,一日总要往夹镜鸣琴跑几趟送这送那,皇上虽也去长春仙馆看望,可究竟是比不上舒和的,自然内务府也怠慢了许多。
到了八月底,天气不那么热了。夹镜鸣琴内边开始烧起艾来,她的额娘领着一众女眷开始上夜守喜,水上嬷嬷和灯光嬷嬷以及接生姥姥自然是早就备好了的,连太医院的太医亦是不分昼夜的轮侍在内。
这日,内务府管事窦德贵领着众人抬着各物件喜滋滋地进夹镜鸣琴内,笑着打千儿道:“请旖妃娘娘安,请毓嫔娘娘安。”
舒和冷冷道:“晌午的时候送了东西来,这又是来做什么了?”
窦德贵忙奉承道:“哎哟旖妃娘娘,往您这夹镜鸣琴跑是奴才的福分啊。皇上说了,今年御驾回銮要等到旖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生产完,所以推迟了。钦天监说娘娘这胎是大贵,这不,奴才赶紧领了监正来。”
那钦天监监正叫张宽,他连忙道:“微臣奉旨来夹镜鸣琴观测方位,来选喜坑。到时候还请娘娘宫里的接生姥姥一边唱喜歌,一边把筷子、红绸、金银、八宝放在里面,取快生吉祥的好意头。”
舒和满脸不屑,眼皮也不抬一下:“得了,本宫看着钦天监就想到去岁皇上刚登基时,钦天监进谗言说本宫是不祥之躯,想想就气闷。”
惠子忙道:“你们今后当差可都得擦亮眼了,旖妃娘娘你们若是敢冒犯,仔细你们的脑袋!”
窦德贵连忙摆手,满脸歉意:“那不能那不能,旖妃娘娘这万金之躯谁敢冒犯啊。”他正色念道:“各色春绸七丈五尺一寸,各色潞绸八丈一尺三寸,白高丽布三匹,白高丽布挖单三十三个,蓝高丽布三匹,蓝高丽布褥十床,白漂布两匹,白漂布小挖单二十六个,潞绸被十八床,蓝扣布两匹,还有大小木盆两个,木碗两个,木锨一张,小木刀一把,黑毡一块,吉祥摇座一台。”
他笑得合不拢嘴:“娘娘,这都是极好的东西,皇上说了,先添置着这些,有什么不够的再立刻补上!”
心霈和皎露喜滋滋的领着小太监们将物具抬到库房,舒和不为所动,冷漠道:“窦公公你倒是殷勤得很呐,你也别巴儿狗似的望着本宫,你放心,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窦德贵笑得皮耷拉着,露着满口黄牙道:“得嘞,多谢娘娘赏赐。奴才还得去长春仙馆和湛碧轩送东西呢,今儿是宸妃娘娘生辰,内务府得按着例送去贺礼。”
舒和打趣道:“怎么?宸妃生辰你们只是按例送礼,不多孝敬着点儿?”
“那哪能啊,一切以旖妃娘娘为尊,那宸妃娘娘自然比不上娘娘您了。”
惠子亦是嗔怪地笑道:“你们内务府就油着忽悠吧,哪日宸妃起了性子发起怒来,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你们内务府。”
窦德贵有些尴尬,他走近两步凑到舒和跟前低声奉承道:“旖妃娘娘,不仅宸妃娘娘,就是皇后那儿也比不上您这。奴才呀,特意挑了些次货送去,谁叫她福薄没有娘娘您这好福气呢。”
“是么?”舒和剜了她一眼道:“窦公公这狗眼睛可真是灵光的很呐,知道哪里败了势了就压着哪里。”她勃然大怒:“自以为是的东西!”
窦德贵吓得连忙跪下:“旖妃娘娘恕罪,旖妃娘娘恕罪!”
舒和怒道:“本宫协理六宫,是为皇后娘娘分忧。你们这群人眼皮子这样厉害,皇后娘娘还没如何呢就敢送次货去敷衍她,真当虎落平阳被犬欺呢?从前皇后娘娘好脾气,由着你们昧银子也不知道,如今你们竟干起这等事来,实在全无心肝!”
惠子忙劝道:“姐姐别动怒,奴才不懂事,拉下去责罚就是了。”
舒和忙吩咐道:“本宫素来看不惯这宫里的跟红顶白之风,主子永远是主子,再怎么不济也永远在你这个刁奴之上。”她喝道:“把这个自以为是的东西拉下去给本宫杖打五十大板!”
还来不及求情,窦德贵便被常瑞领着人拉了下去,只听声声嚎叫回荡着。随之而来的小太监们皆吓得不敢吱声,舒和正义凛然道:“今后谁敢冒犯敷衍主上,窦德贵就是个例子!”
窦德贵受了打,出了夹镜鸣琴便恶狠狠地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他娘的,宫里又不止你旖妃这一个主子,老子还不信了,你不好伺候,我还不能去巴结别的娘娘么?”
正说着,只见惠子从一旁的草丛转了出来,笑道:“哟,这刚挨了打就忘了疼了,竟敢在这咒骂姐姐。”
窦德贵吓得魂都丢了,自己连扇了几下耳光,求道:“毓嫔娘娘,奴才的好娘娘。奴才就是一时糊涂说了浑话,奴才求您,就当没听见啊。”
惠子冷笑道:“姐姐即将临盆,见不得什么血腥的东西,本宫若是告发你你肯定必死无疑了。”她扭一扭绢子,露齿笑道:“罢了,本宫就日行一善,做做好事吧。”
窦德贵如逢大赦:“奴才多谢毓嫔娘娘。”
惠子眉眼一弯,漫不经心道:“这旖妃姐姐啊,眼里容不得沙子,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油嘴滑舌的人。”
窦德贵无奈道:“奴才们在底下当差,哪能不机灵着点儿,都是奉承着这个得罪了那个,这差事不好干呐!”
“说你糊涂你还真糊涂啊。”惠子嫣然一笑:“旖妃姐姐看不惯你,你这副模样迟早得折在姐姐手里。总归而言,山不转时水转,姐姐不喜欢你,你远离她就是了。也省得你在姐姐面前碍眼。”
“毓嫔娘娘的意思是?”
“这住所靠近养心殿的都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儿,本宫便反问公公一句了。宫中何处主位距养心殿也同永寿宫般近?你自个儿慢慢思索去吧。”
窦德贵激动地两手一拍腿,疼的哎哟叫,忙道:“多谢菩萨娘娘指点迷津。”
“切,瞧你这奴才样,本宫也只能提点你到这儿了。”惠子唇角微微勾起,眼角边满是不屑,携了婢女的手,轻步而去。
这边厢,璟愿已备好了一桌酒菜,换了一身她素日里最爱的宋制蓝纱复襦裙,额上鬓边贴着珍珠花箔,正站在门口引颈盼望皇帝的到来。
娉兰抱怨道:“都这个点儿了,怎么皇上还没过来啊,菜都快凉了。”
璟愿斥责道:“不许议论皇上,今儿八月二十二是本宫的生辰,皇上一定会来的。”
然而日月交替间,一壶皓月凌空直上。璟愿仍然痴痴地站在门口,眼底满是春水脉脉般的柔情。娉兰看着心疼,劝道:“小主儿别等了,您在这门口都等了四个时辰了皇上还是没来。不如奴婢让常吉去勤政殿请皇上吧。”
璟愿摇头道:“不必了。去请来的和皇上自己记起来的总归不一样,皇上既然没想起来,本宫何必自己去讨这个没趣儿呢,再等等吧,或许皇上会想起来的。”
然而只有夜风拂过,黑夜朦胧中,璟愿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喜得忙请下安去:“臣妾恭迎皇上。”
然而那身影迫近,是惠子袅娜地走了过来。惠子近前便看璟愿福着礼,问道:“哎哟,宸妃娘娘这是干什么啊?”
璟愿听得是女声,忙抬起头,傲然道:“毓嫔。怎么是你?”
惠子噗嗤一笑:“娘娘以为是皇上呢?皇上此刻正在夹镜鸣琴陪着姐姐呢。嫔妾就是用过晚膳出来溜溜弯儿消消食,看着娘娘这灯火通明,可不就来了么。”
璟愿不满道:“今日是本宫生辰,往年皇上都陪着本宫过的。皇上在勤政殿理政也就罢了,怎么还去了旖妃那儿?”
惠子失笑道:“姐姐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皇上怎么就不能去了?何况姐姐如今还怀着皇子呢,一旦龙胎落地,那可更加得皇上关怀了,没准封个贵妃或皇贵妃的,我还指着沾沾姐姐的光呢!”
璟愿虎着脸,十分不忿:“毓嫔的话是否说得为时过早了。本宫知道你跟旖妃交好,可你也不必这般不着边际的奉承她。你怎么就知道她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皇上可没说。”
惠子咯噔一笑:“看来宸妃娘娘这是吃心了,您可千万别吃心,比起咱们啊你还算好的。连皇后和懽贵人都吃了挂落呢,皇上的一颗心啊,现在紧紧悬在夹镜鸣琴,圣驾回銮以后就是永寿宫。谁叫咱们都没这个福分呢。”
璟愿掩饰着内心的羡慕,急忙辩解:“本宫和皇后还有懽贵人可不能相提并论,皇上极爱惜本宫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是是是,皇上是爱惜您。可终究比不上姐姐,姐姐对皇上有心,您对皇上也有心,可皇上就这么一颗心哪里经得起分这儿分那儿呢?这隆宠本是人意,纵使望眼欲穿,一厢情愿,总归有时一场空。而那两情长久相悦,可就不一样了。祝您生辰大喜,嫔妾告退。”